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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四奇] 坐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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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统

甩手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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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16 02:01: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近來與魔界的戰事愈發激烈,連四奇眾人,也多日未曾碰面了。

赭杉軍從宗主的雲房內告辭出來,迎頭撞見了金鎏影,兩人都是一愣。一個一身烽烟,一個滿面凝思,倒是誰也沒有比誰好到哪裡去。互看了一眼,還是金鎏影先開了口:“吾有事面見宗主。山下戰事暫歇,墨塵音已經帶人撤回來了。”
提及戰況,赭杉軍立刻凝重起來:“情況如何……吾去問墨塵音就好,暫別。”
“也好。”

紅衣道子匆匆離去,不幾步就消失在小路盡頭。金鎏影這才終於收回目光,一手敲上了雲房的門。

赭杉軍進屋時,墨塵音正打了盆水,沾濕了手巾清洗身上的傷口。一道火焰燒灼過般的刀口橫亙在後肩上,自己勉力去夠實在吃力。抬眼見赭杉軍進來,立刻笑道:“來得正好,好友,幫把手吧。”
彼此幫忙著包扎傷口,不知道從哪一年起,已經是如同家常便飯的事情。赭杉軍接過手巾一點點將刀口周圍的污血洗去,又撒上藥粉纏好繃帶。整個過程乾淨利落得一氣呵成,末了才緩緩開口:“傷口不淺,最近兩天內最好避免過於用力……”
一句話說了一半,自己也覺得是句廢話,後半截便猶豫著吞下去了。
墨塵音背著身本是看不見他的表情,但那副微擰著眉一臉嚴肅的樣子倒象就在眼前一般,不由輕笑了一聲:“吾儘量。”

聽他應聲得乾脆,於心中關切也不無少補。赭杉軍這才記念起自己趕回來的目的,開口詢問:“這次戰況如何?”但話才說出,看了看滿眼的血衣傷藥,苦笑一聲,又改了口:“傷亡多少?”
墨塵音結著衣帶的手稍頓了下,微微嘆了口氣:“總還是有三分之一撤回來了,魔界那邊沒占到什麽便宜,傷亡該是只多不少。”
“三分之一嗎……”赭杉軍慢慢沉吟著。一貫表情不多的臉上顯不出太多波動,但語氣中的沉慟卻是極易察覺到的——若放在平時還有外人在時,倒不至於這般心緒失態,但此時房中只他二人,赭杉軍倒不覺得還需要如何在意這些。
墨塵音卻轉過身來,在他肩上拍了拍:“已經比吾預計得要好很多了,吾原以為……”
赭杉軍眉頭一皺,依稀察覺到他接下來的話併不會是那么入耳。但只這一頓的猶豫間,墨塵音已經自顧說了下去:“吾原以為,你欠著吾的半支曲譜,要欠成個地久天長了。哈,看來是吾還未修至圓滿之時啊!”
修行之人,自然之心。不忌生,不諱死。但總有些心緒,已經無法超脫地刻印在了骨子裡,至少當下仍是。似是隨口的一句玩笑,此時聽了,赭杉軍卻驀地覺得心頭一堵,面色顯見地有了幾分不悅:“墨塵音……”
墨塵音將換下來的血污的衣衫卷成一團,忽地揚了揚眉:“打算總是要做最壞的,才更顯得吾的氣度與自信不是!赭杉,你莫非信不過吾了?”
一句話被硬生生截斷,然而墨塵音應得坦然,赭杉軍忽然便就有些語塞,搖頭不好,點頭也不是,難得尷尬地咳了一聲,轉開話題:“接下來如何做,安排妥當了嗎?”
墨塵音點了點頭:“吾下午就動身去後山外圍,大概要幾天才能回來。山上防務,有你們和六弦同在,自然也是無礙。”
“你身上有傷,務必留神。”
“吾自認沒有坐鎮大局的本事,跑來跑去救急,也算是略盡綿薄吧。”墨塵音輕笑一聲,一手抄起盛放墨曲的琴囊,順手負上肩,“吾先去後面……”
琴未上身,一隻手先不偏不倚插入了肩背與布囊之間,赭杉軍終於忍不住嘆了氣出來:“你的傷……”
換來了這人微微揮拂欠身一禮:“是,難為好友擔心,下次定不再犯!”

目送墨塵音抱著琴囊的身影匆匆離去,幾個轉折後連衣角也見不得了,赭杉軍莫名地有些悵然。這股心緒來得陌生與突然,竟讓一向處變不驚的他也有些不知頭緒。
許是忘了再囑咐幾句安危吧,赭杉軍搖搖頭有些自嘲地笑了一聲。在墨塵音不想表態的時候還能插進話的,怕不只有紫荊衣才成。自己……剛剛已經失敗得很明顯了不是嗎。


這一去,墨塵音再回玄宗總壇,已是一旬之後的事情。
封雲山內外,玄道與魔火之爭,烽烟遍及。固然他在後山外圍一帶戰得艱苦,將近困守之勢的總壇也沒有輕鬆到哪裡去。
其間得了空隙可以少作一番休整,墨塵音抓了這個空子回到四奇同住的寮舍。才進院子,就看到赭杉軍一人背了手,做高深莫測的姿勢在那抬頭看天。暮云漸合,日已西落,星光未現……
於是墨塵音走過去很不客氣地用手肘在他後腰撞了一撞:“好友,你大概神遊很久了,喚你回來,免謝不客氣。”
赭杉軍驀地回了神,轉身先道了一句:“好友……”就又沒了聲息,只顧盯著人上下打量。
墨塵音被他從頭到腳看了兩個來回後,終於先忍不住了,拽下拂塵晃來晃去:“衣服亂了?頭髮散了?吾這次完好無損地回來,確定沒有掛彩負傷,免擔心。”
赭杉軍聞言點頭,卻還是一副沒什麽話說不打算開口的樣子,杵在原地不動也不言語。墨塵音又等了半刻鐘,依然不見聲響,終於放棄了轉身向屋裡便走:“吾竟然還不去吃飯睡覺,真是呆了……赭杉……”
兩人前腳後脚地進了屋子,墨塵音不用回頭,那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氣息就停在身後三步遠處,同行同止,真是好生默契。
“你……”
“吾……”
猛地轉過身,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墨塵音別開頭:“有什麽話,你先說吧。”
“吾稍後要去赴一個戰約,不在期間,任內之事想麻煩好友代為關注。”
“就這樣?”墨塵音驀地瞪眼,“赭杉軍,你把吾堵在院門口研究了快小半時辰,只為了這一句廢話?”
“……不是廢話。”赭杉軍倒認真起來,一板一眼地強調,“赴約之前,有事需先定奪。見你之後,才有了定心之思。”
“……”墨塵音忽然有些無力,在桌邊坐了,“赭杉,你知不知道,你其實很不會說話!”
看到赭杉軍毫無異議地配合著點頭,墨塵音終還是只能嘆氣:“好吧,什麽戰約,幾時回來?”
“入夜後道海之濱一戰,天明之前,吾定能回來,安心等吾。”
墨塵音忽地覺得有些不自在起來,輕哼一聲:“吾這次被召喚回總壇,短時日內不會離開,自然是在此,你去便是了。”

眼見赭杉軍“嗯”了一聲,將倚在桌角的紫霞之濤負上背後出門,墨塵音才突地想起來追問了一句:“喂,約戰你的是誰?”
“異度魔界軍師。”
“就是伏嬰師嘛!”聽到這個名字,墨塵音倒真的才放了心。以赭杉軍的實力,此去該是無妨。
只是……魔界軍師的親身約戰,似乎哪裡總是透著股隱隱不安的蠢動。
等下還是去找金鎏影和紫荊衣商量一下吧,墨塵音揣度著,漸漸覺得倦意涌了上來。多日不曾好好休息過,回到熟悉的院落,困乏之感才一併爆發了出來。趴在桌上睡著前,墨塵音依稀還在記念著:宗主晚上說有要事召見,不知赭杉還趕不趕得及……


本來想要說出口的,似乎不只那一句……
潮濕的海風漸漸接近到可以吹拂在臉上時,赭杉軍的心思莫名地轉了個方向。
想要叮囑的,還有更多——宗主已經排布臨近妥當的四方封印之計,異度魔界異變後破釜沉舟的攻擊跡象,還有……
前方已有令人生厭到快麻木的魔氣撲面而來,紫霞之濤似也開始在鞘內微微震動,幾縷尚不是那么清晰的思緒,便終止於此。

還有什麽本該說的……

如果能撐過這一關的話……

不然,也就沒有再說出口的必要了吧……

腹部被紫濤貫穿的傷痛與功體被魔氣蠶食的痛苦交雜攻擊之下,神智如同最後一眼看到的天空,濃雲黑霧,混沌難明。恍惚之中,依稀有熟悉的手臂將自己攙扶起來,處理傷口,暫時封印魔化……
赭杉軍勉強動了動手指抓住那隻手,呼吸牽動傷口的疼痛反而讓精神聚集了一些:“墨……”
“讓吾安心等你回來,赭杉,原來你也有食言的時候……別說話了,吾帶你離開。”
“……嗯。”

失血與魔化的雙重衝擊再次襲來,赭杉軍之後的印象,便一直只有些斷續的殘片。依稀中,墨塵音始終緊緊抓住了自己的手,耳邊仿佛有過熟悉聲音的囑托,震天的殺喊,冷峭的風聲。
越來越冷冽的空氣刺激起了愈趨麻木的神經,狂嘯的風雪包裹住了兩人的身形,赭杉軍低哼一聲,再次凝聚力氣睜開了眼。墨塵音將他背負得很穩,為了牢固起見又用一條腰帶將兩人牢牢纏在一起,即便一路上的打鬥與疾奔都未曾停止過,但赭杉軍的身體依然沒有絲毫滑落的跡象。
胸口緊貼著脊背,滲出的汗水濡濕了兩人的衣衫,彼此貼合得那樣緊,連漫天寒風都吹不進,從始至終,碰觸在一起的地方,就一直只有暖熱的溫度。但赭杉軍驀然驚覺,另一股魔火的溫度,似乎也漸漸從自己的身體深處,衝破匆匆設置的障礙,蔓延了上來。

如果能撐過這一關,有些話,吾想吾會說……

但吾不想傷害到你……

吾有犧牲掉自己的決心,一如吾不想讓你失望……

所以,如果你不想吾放棄自己的話,吾會努力……堅持下去……


衝破層層追蹤而來的魔兵的藩籬後,終於在寒山深處可以暫時停步休息片刻。
一鼓作氣再以術法撐起一個暫時蔽身的空間,墨塵音終於也脫了力地癱坐在地上。看了看半昏迷著躺在身邊的赭杉軍,忽然就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沒想到這么剛毅固執的的傢伙,竟然也有示弱的時候。雖然只有短短那么一瞬,但也足夠自己日後拿來當作說笑的籌碼了吧!
看到赭杉軍腹部包扎好的傷口又在微微地滲出血絲,大概是繃帶松脫掉了。墨塵音靠著巖石深吸了口氣,撐起自己挪步過去給他重新裹傷。
伸出手,才發覺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輕微抖動著,還能拿穩傷藥與繫牢繃帶,真是奇跡。

將最後一個結打好,墨塵音一手將赭杉軍的衣服掩上些,頭頂忽然傳來沙啞的道謝聲:“多謝你了。”
赭杉軍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眉頭雖然還是擰著,臉上的表情卻舒緩了不少。想來終於能甩脫追殺的魔兵,多少還是會感覺到幾分輕鬆吧。
墨塵音一手在他的傷口上輕拍了拍:“嗯,你這聲謝,吾不客氣收下了。等下還要將魔氣從傷口引出來,脫脫穿穿怪麻煩的……你會不會冷?”
赭杉軍自睜開眼後就一直凝視著墨塵音的臉,有些吃力地挪了挪手,搭在墨塵音捂著自己傷口的手上:“吾……此時尚好。”
“只是‘此時’嗎?”墨塵音任他拉著,冰涼的溫度從手心直傳過來。這個程度的苦寒,以二人修為來說本不該成為負累,那么這種失溫的表現,多半是來自抵抗魔化的功體消耗了。
赭杉軍又緩緩合上了眼:“魔化之力甚強,吾不知還能堅持多久。如果出現意外,還要有勞你……”

墨塵音覺得自己的手已經沒什麽力氣到象一塊棉花,但棉花終究也還是有重量的,於是狠狠反握了回去:“吾不會讓那種情況出現。”
發覺自己又說了讓墨塵音跳腳的話,赭杉軍苦笑一聲,稍微用上力氣將掌中的手拉緊了些:“吾……”
“……不要拉……”

赭杉軍頗意外地看著只被輕輕一拖就也一頭栽倒在身旁的墨塵音:“你也受傷了?”
半閉起眼,墨塵音哼了哼聲:“沒,只不過氣力有些不足,等一下就好。”
“但愿……”
“但愿什麽?”
“但愿趕得及……”
墨塵音很難得聽到赭杉軍用這樣柔軟的口氣說話,但體力過分消耗,連腦子的轉動也有些遲緩了。分不出多少精神去細思量內中含義,只就勢躺得舒服了些,空著的那隻手順便蓋上臉:“現在再有意外,說不定還要靠你這名傷患周全吾啊,赭杉。”
赭杉軍沒再開口,該是繼續全力對抗起又在體內攻城略地的洶涌魔氣。但兩人牽著的那只手,卻一直不曾鬆開。體溫的交流,此時此刻是唯一也是最有力的支持,握緊了,仿佛就有了不能放棄的理由,無論多艱難,也要堅持下去。


執手相偕,便不覺得歲月苦度。只見流年似水,須臾間,就已經是不知多少個春秋。

起初的百年,蝕體的魔氣還常有極不穩定的波動與反噬,雖然得到了混沌巖池其間凝結的天地靈氣克制,但也頗有幾次來勢洶洶的危機,逼得兩人手忙腳亂,再回想起來,竟也是驚險萬分。
巖池的水滴落,叮咚一聲,敲破了百年夢魘。

赭杉軍緩緩睜眼,自入定中回過神來。自望天古舍挪來混沌巖池居住後,墨塵音愈發兩邊跑得忙了。只是他骨子裡本也是閑不得的脾氣,心頭最大的隱憂放下,終日奔波,精神反而更好,不見萎靡。只是,人倒底還是清減了許多。
他大概已有數日未曾過來巖池了吧,赭杉軍默默在心底算了算日子,當年初入青埂冷峰時,似乎也就是在這段時間前後。
第一次魔氣爆發時的痛苦記憶已經漸漸模糊,反倒是清醒之後的錯愕與尷尬……赭杉軍忽地搖了搖頭,自己也忍不住苦笑一聲。那種辦法,虧墨塵音想得出來,也虧他……做得出來……
忽然之間,心緒不由自主地浮動起來,赭杉軍驚訝地發覺,原本以為已經淡忘了的事,卻連墨塵音那時的一舉一動都還清清楚楚烙在腦海裡。反倒是自己過後的反應,已經散若流雲。

似乎,面對殘局時太多的意外與慌亂,自己真的疏忽了什麽……

如果不再有意外,吾想吾會說出來……

可當發生了不算意外的意外時,吾不知還該不該開口……

巖池外的風雪聲漸漸停了,雪霽後的山中風光有其格外醉人之處。赭杉軍記得清楚,墨塵音向來鍾愛漫天風雪之後的曉霽,此時若是有閑,想是正該在風景獨好處駐足吧。
心中動念,人便也離開。自魔氣穩定之後,偶爾的出行已無大礙,該是最值得自己寬慰之事。
赭杉軍慢慢踏在一地積雪上,隨心而行。不覺間已到了望天古舍附近,遠遠就可見一襲藍衣,在雪中倚琴而坐,間或彈出一兩聲清音,很是怡然自得。

赭杉軍踱步過去,開口卻只說了一句:“雪停了。”
墨塵音抱著琴站起身:“嗯,停了。”
“今年似乎格外的冷。”
“嗯,很冷。”
“望天古舍還是要加固一些才好。”
“嗯,吾會的……赭杉。”
“嗯?”
墨塵音嘆氣搖頭:“你究竟想說什麽,一清早找吾來練嘴皮子嗎?”
“……無事,忽然想到初到青埂冷峰之時,便來看看你。”

默不出聲的人反倒成了墨塵音,抱著琴閉著嘴站在雪地裡,一時僵持了下來。
末了還是赭杉軍先伸出手,將人拉動幾步:“回去吧,站久了小心寒氣侵體。”

回的自然是望天古舍,厚重的門板雖然隔絕了一天雪寒,但房內畢竟也是清冷。墨塵音擱下琴後,跑到廚房搗鼓了半晌,竟然掏了罎酒出來,尚未啟封的,拿來擺在桌子上,一臉“只有這個了”的表情看著赭杉軍。
赭杉軍的酒量不好不壞,但許久不曾再碰過這杯中物倒是真的。有些意外地揭開紙封:“你買的?”
“吾自己釀的。”
墨塵音頓了頓又補充:“山上苦寒之時居多,酒可暖身活血,不無好處。你適當喝些,也該不壞。”
一手就翻開了茶杯,權作酒杯用了。
酒已釀了頗有些年頭,入口綿軟,墨塵音抬抬手,就已盡了半杯,卻見赭杉軍還是撐著桌面,只是盯著自己瞧,再無其他動作。
“赭杉……”
“你現在讓吾覺得,是在借酒……”赭杉軍揣摩了一下用詞,卻也沒在自己腦袋裡找到更能婉轉些的,“壯膽……”

墨塵音的嘴巴在玄宗時,強悍的程度被公認可以排入前三甲,但那也只是專指在針對敵人之時。甚至這項才能,也是在道魔對抗的戰火燎原之後,才漸漸被挖掘出來。
平素甚少有事叫他亂了顏色,即便有事,多半也是在開開玩笑間就輕輕帶過了。
然而有些事,終不是一句玩笑可以抹去的。或者說通俗些,夜路走多了,總是會撞到……紅杉樹的……

墨塵音對初到青埂冷峰那天之後的事一直以來絕口不提,或許是因為不重要,或許是因為沒有必要,或許是因為……還不能開口。
赭杉軍配合著他靜靜地沉默了上百年,久到連自己本打算說出口的話,也一併沉默了。
直到落雪的聲音喚起了那天的回憶,驀然驚覺,有些事,或許不該就這樣錯過。

不過墨塵音終究還是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本來將要沖口而出的反駁在猛抬頭撞進那雙寫滿寧靜與認真的眼睛中後,就悄無聲息地咽了下去,轉而將杯子頓在桌面上:“吾有什麽需要壯膽的!”
“吾想……吾也沒有。”

赭杉軍這一次記得很清楚,是自己先伸出了手。貼合的身體很溫暖,這般的貼近,似乎只有在百年前狼狽不堪落腳到此的那一天,但其間的韻味,卻大不相同。
曾經血與檀香混雜的味道都被清寒的雪氣取代了,然而肌膚的溫度卻是觸手熱燙的。赭杉軍靠坐在床上,懷中有著人體的重量,抱緊了,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奇特寧靜。
墨塵音趴在他懷裡慢慢平復著呼吸,忽然就撈住一綹垂在手邊的黑髮拉了拉,不知是感慨還是嘆息:“好多年了!”
“還有好多年。”赭杉軍將他露在外面的肩膀用被子遮住,自己也躺倒了下去。窄小的床榻上不消如何已是耳鬢廝磨的距離,額頭抵著額頭交換著呼吸,充盈著的安心漸漸融化成了絲絲縷縷的倦意。
墨塵音的最後一個動作是將手塞進了赭杉軍的掌中,再反握住,揣在了胸前。
腰上攔過另一條手臂,卻將他整個人,都攬住了。

曾經以為,這樣的永久,就該是一直一直充斥在之後的歲月中……

太過溫暖太過充實,吾竟然找不到再將那句話說出口的空間了……


世事,忽如一場大夢……

再次在巖池的水面照見熟悉的面孔時,赭杉軍竟連自己都覺得有些陌生。魔化後那張消瘦蒼白的臉上刻過了太多的風霜與記憶,乍然消失,反而牽起了一絲些微的留念。
水波輕晃,池下隱隱的沉光中,葬下了玄宗四奇所有的回憶,以及……自己此生唯一的,一點塵心。
想說的話,恍然驚覺,原來已經在心底揣摩了若許年,卻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久到……自己最初想說的是什麽,都已經雖著歲月消逝,獨留下一份已經握在了掌中的心情。
於是形諸於文字言語之物,便這樣忘懷了,也無不可吧。


默默看著水面上幻化出種種昔日容顏,赭杉軍垂了眼瞼,靜坐下來。

風雪聲吹過巖池,一如數個百年前。

而總有些话,即便不说出口,已經是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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