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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四奇] 潑墨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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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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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16 01:57: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潑墨桃花


一  庭前醉


冬至的時候,玄宗總壇裡照例心照不宣給出了半天假,師傅那邊的種種課業也都告停了。還沒過晌午,但凡經堂丹房裡,早就不見半個人影。偶爾幾人,得了專門的條子下了山去探親。但大多數還是窩回了各自的院子裡消遣,只等著晚上吃過圓子,再過兩天,就該要準備打起啟福斎,之後一直到臘月底,怕都是沒個閑的。
赭杉軍最末一個出了經堂,被冷風一吹,才覺得更加頭重腳輕起來。一邊懊惱一早起床時覺得口乾就不該疏忽了,眼下十之八九是要發一場寒癥,一邊回到自己住的院子裡。院門虛掩著,想來同住的三名同修該是早回來了。果不其然,一手才撩開掖得嚴嚴實實的門簾子,火盆的熱氣就迎面撲來,然後聽到紫荊衣大笑的聲音:“雙天,又是我贏了!你快畫,快畫。”
不大的裡屋地上竟一連堆了三個火盆,烤得滿屋子小陽春一般。紫荊衣盤腿坐在炕上,懷裡兜著滿把的牌九正在看牌,三四個枕頭都被他拖來墊在後腰下,整個人歪得連骨頭都快沒了,偏還能一手端著茶壺喝得穩穩當當。
墨塵音是他唯一一個對家,背朝著屋門,斜簽著倚坐在炕沿上。手裡倒沒拿牌,捉了桿筆扭成一個更古怪的姿勢,就著炕桌上在寫寫畫畫什麽。偌大一張半熟宣鋪滿了桌面,依稀見了個樹條枝幹的樣子。墨塵音刷刷點點在上面添了三瓣白描的空心花瓣,立刻將筆一摔:“再來!”
紫荊衣只顧著笑:“我就說,這八十一瓣都你畫了就是了,不然輸得難看,還一樣要畫,何苦來哉。”
墨塵音聽了,只白了他一眼,伸手去收攏散了一炕的骨牌:“都說你是個牌精,有本事等赭杉和金鎏影回來,看是該誰畫!”
紫荊衣嗤笑了一聲,懶洋洋伸一隻手幫著他碼牌:“誰畫啊,你直接問問正主不就好了?”

他說話時,赭杉軍正一手伸過來搭上了墨塵音的肩膀,探頭瞧著桌子上的紙:“消寒圖?”
他自認問得自然而然,但墨塵音本沒瞧見他進來,又一心在和紫荊衣抬杠,扎實被嚇了一跳,一合身險些翻下了炕。好在赭杉軍站得位置好,順手將人接個滿懷,又塞回炕上坐穩了,還不忘在身上摸了一把:“涼了,還穿這么少!”
紫荊衣抓起丟在一旁的扇子扣在臉上,看不到笑臉只見到肩頭在一抽一抽地抖。墨塵音表情古怪地瞧了瞧自己身上,雖然是脫了棉衣只剩一件單衫,但三四個火盆同時蒸著,合該只燥不冷才對。又扭頭瞧了瞧,終於明白了紫荊衣究竟是在笑個什麽。
赭杉軍還在一臉認真地研究著紙上零零落落畫了不到二十個花瓣的消寒圖,墨塵音已經從炕沿上踮起身,一手意思一下地在他額頭上拍了拍,一手就開始用力扯著他的頭冠繫帶:“沒見過這么呆的人,自己滿臉燒得成了只螃蟹,還在說別人穿少了……紫荊衣,起來,一壺茶水都叫你一個包了,也留點給別人。”
紫荊衣抖著手把茶壺拍在桌面上,好容易笑回了氣,跳下炕趿著鞋去外間續水,順手勾住墨塵音的脖子嘖嘖兩聲:“燒一燒怕什麽,這人是塊比鉄還硬的木頭,你還怕他著起來不成。”

赭杉軍畢竟是個人,倒真是著不起來。墨塵音初時也是被他滿臉的燒紅糊弄住了,後來才回過味來,這一臉紅熱,多半還有那些只火盆的功勞在內才是。赭杉軍倒是配合,也確實是燒得身上有些發虛,任憑墨塵音一手粗魯地扯下發冠,一手剝了外衣,將自己趕進被窩裡去。炕上的鋪蓋一早就被墊得厚厚的,倒也省得鋪疊。又從紫荊衣絮的安樂窩裡揪回來一個枕頭,前前後後不過半刻鐘,就把人安置妥當了。
紫荊衣灌了一壺開水回來,瞧著赭杉軍喝光了又躺回去,才拉著墨塵音坐回炕桌另一邊:“我們接著來,等金鎏影把飯拿回來,再叫他。”
墨塵音又扭頭看了看閉目養神的赭杉軍:“算了,讓他睡吧,我們到外屋去,這牌摸起來噼裡啪啦怪吵人的……”
話沒說完,就被紫荊衣一巴掌揉在了頭頂上:“我才不出去,外頭冷死人。等金鎏影回來,一屋子裡倒下三個,那就好看了。不然你就一個人都畫好,咱們也不用摸牌了,該看書的看書,該睡覺的睡覺,又省心又清靜。”
墨塵音一把揪住他:“你不是還嫌我畫的梅花象桃花,別想著都推給我……”
紫荊衣哼笑一聲:“桃花也好啊,桃花哪裡不好了。”一手順過扇子柄在閉著眼睛的赭杉軍臉上戳了戳,又指了指墨塵音被屋子裡熱氣蒸得同樣紅紅暖暖的臉頰:“這個,這個,一臉的桃花開,多好,喜氣!”

赭杉軍在混混沌沌中,覺得似乎什麽東西戳上了自己的臉,隨後炕的另一頭“呯咣”一聲,也不知是翻了什麽還是摔了什麽。無奈身上乏力得連眼睛也實在不想睜開。想來紫荊衣和墨塵音都是有分寸的人,也不會鬧出什麽大事,就隨他們去了。

這一睡直到了天黑掌燈的時辰,身上兩層大被捂得嚴實,赭杉軍再醒過來時,只覺得全身上下如同在水裡被撈起來一般,出了好一身透汗,人也精神了許多,只是還微微有些虛累而已。
屋子裡黑洞洞地沒有點燈,借著窗戶外面透進來的月亮光,倒是能看到一個人合衣倒在旁邊的鋪蓋上,背對著自己,也不知是睡了還是在養神。
赭杉軍從裹得緊緊的被窩裡挪了挪,好容易才伸出隻手去,輕輕在那脊背上推了推:“睡了?他們倆呢?”
“紫荊衣嫌氣悶,拖金鎏影去隔壁院子磕牙了。”
“你不去……要睡就好好躺下,這么躺著愛受風。”
墨塵音背身聽著他絮叨,忽然就笑起來:“怎么人一病說話都啰嗦了!我就是躺會兒。你醒了正好,晚上的圓子還給你留著呢。你也該出足了汗,起來換身衣服,溻著怪不舒服的。”
一邊說著,摸起來點亮了燈。蠟燭光影裡,照見兩人的臉倒都是睡得紅撲撲好顏色。墨塵音又湊近去瞧了瞧赭杉軍的氣色,才真放了心,到外屋湯鍋裡端飯去了。

赭杉軍爬起身翻出乾爽衣服換上,兩人就湊在炕角的矮桌上慢慢吃東西。睡到這個時辰,也算不出該是午飯還是晚飯,兩頓的分量一齊端上來,粥菜饅頭攤開一桌,倒也熱鬧。赭杉軍喝著粥,一邊打量著對面墻上新貼起來的消寒圖,一枝素梅,花簇披離,最下一瓣已經用朱筆添了色,一點砂紅,格外打眼。
“你畫的全枝?”
墨塵音恨恨咬了口饅頭:“紫荊衣那個牌精……”
赭杉軍笑了聲:“畫得挺好的,平時都沒怎么見你畫過。”
“是嗎?”墨塵音一臉狐疑地瞧瞧他,“我沒畫過花啊草的,自己都覺得畫出來寒磣。”
“嗯……挺好看的一枝桃花。”
“……赭杉……”墨塵音手裡的半個饅頭險些飛出去,咬牙瞪了對面還在一板一眼喝粥的傢伙半天,忽然自己先撐不住笑了出來,“算了,桃花就桃花吧,好歹也是花。反正有八十一個瓣就夠了。”

赭杉軍雖然好發了一場汗,但依然還有些低燒,身上也仍是微微發冷。兩人就窩在炕上吃了飯,才擱下筷子,墨塵音又一疊聲趕他回去睡下,索性就一覺躺到明天天亮起來,連最後的這點病根,大概也就都消退了。
赭杉軍應了聲,正要慢慢地挪回被窩裡去,墨塵音忽然想到什麽,又一把攔住了,一手就先伸到被子裡去摸了摸,果然觸手一片濕涼,連枕頭上都汗潮一片,扭頭見那人還沒自覺似地,索性一把將被子掀了,連枕頭褥子一同掃到炕角去:“這沒法睡了,今晚你和我躺。”
墨塵音的鋪蓋本就在旁邊,適才合衣睡著的時候也都鋪開了。赭杉軍躺下閉眼,雖然頭依然發沉,困意反倒幾乎沒有,閉著眼睛躺了一刻,聽到墨塵音收拾好碗筷回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象是揀了本書,就坐在炕沿翻著。
赭杉軍閉眼翻身側躺:“哪本?”
“《關尹子》。”
墨塵音頓了頓又笑道:“一灼之火能燒萬物,物亡而火何存……倒真是應你現在的景。”
赭杉軍也隨著他笑了一聲:“我倒是燒不起來——紫荊衣說的。”
“他那張嘴,黑也能說成白。”墨塵音“啪”一聲扣下書,“你不困了?”
“倒還好。”
“別是又有新毛病……”墨塵音探身過去,搬著他的臉看了一回,又在額頭上試了試溫度,“還有些熱呢。”
赭杉軍慢慢一手覆上去:“你手怪涼的。”
“是你自己在燒……”墨塵音橫他一眼,“病人都是這么無聊怎樣。算了算了,我不跟病人計較。”
搭在額頭上的手忽攸撤走了,驀地沒了那點涼意,倒有些不舒服起來。赭杉軍微皺了皺眉,忽然覺得屋子裡光線一暗,一股淡淡的焦蠟氣味飄了過來。墨塵音合身爬上炕,推了推他:“邊上挪挪,讓我也躺下。”
將厚重衣服一股腦壓在了腳頭,屋裡不比晌午時,淡淡透著股寒氣。墨塵音壓好被腳,吸著氣連忙縮進了被裡,好在動作夠快,身上尚還是暖的,一手將被拉到下巴,笑起來:“有個人搭被,倒是不怕冷了。”

兩人閉了眼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身上暖得緊了,墨塵音倒覺得有些困覺起來。枕頭上地方本就不大,歪了歪頭,索性靠在了赭杉軍的肩窩上,說話也含糊起來:“紫荊衣他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赭杉軍略微沉肩,讓他枕得舒服些:“晚了自然回來。明天尚有經課安排,金鎏影總不至於耽誤了。”
墨塵音聽了,忽然輕聲笑了笑:“紫荊衣今天還跟我說,金鎏影……”
“嗯?說什麽?”
赭杉軍隨口問了句,卻發覺沒了下文。墨塵音呼吸漸沉,竟是已經迷迷糊糊睡過去了,不由失笑,一手撫上他的後背拍了拍:“這就睡了?”
墨塵音輕輕動了動,一頭扎進了他懷裡,倒是睡得更沉穩。赭杉軍微側身,一手搭上了他的腰,低涼的體溫碰觸起來也極舒服。只是頭上漸沉,似乎又有些反燒起來。
屋子裡靜得很,反倒覺得頭上眩暈。赭杉軍嘆了口氣,輕輕晃了晃墨塵音:“你挪到紫荊衣那睡吧,別也染上了。”
墨塵音被他著意推醒過來,閉著眼不肯睜開,一手挪到他肩上拍了拍:“明天再說……”
“墨……”
“閉嘴睡覺……”
墨塵音被他晃得終於惱了,猛一抬頭,才想再吼兩句重話,卻不想頭抬得過力,“咚”的一聲正撞在了赭杉軍額上,這一下扎實得緊,立刻徹底醒了過來。
赭杉軍本就頭重,這下反被撞得有些發暈,勉力睜眼,黑祟祟只能看到墨塵音似乎是慌著湊了上來,一手按上額頭:“赭杉……你怎么樣……”
兩人的面頰湊得極近,幾乎到了吐息相接的距離,淡淡的沁涼感撲面而來。赭杉軍只在心底恍神了下,下一刻唇上已經有了濕軟的觸感。清淡貼合,本能地微微吮吸起來。
墨塵音倒是結結實實被嚇到了,唇上啃咬的感覺意外又陌生,心裡反倒覺得有些惱怒又有些無力,一時也說不清是個什麽滋味。嘴被堵住開不了口,索性一把揪住了赭杉軍背後披垂下來的頭髮,不分橫豎亂拽起來。
赭杉軍吃痛,低哼一聲,微微將頭抬起來些,說夢話一樣半閉著眼睛:“墨塵音……”
“赭杉你在發……唔……”
墨塵音好容易透了口氣,才吼出半句話來,氣息一滯,反被更深入地攻城略地起來。這回倒真算得上是開門揖盜了,墨塵音心下懊惱得半死,身上卻隨著唇齒間的啃咬而微覺虛軟,索性不再掙動,心底嘆口氣躺平了,滿臉一副“隨便你了,要親快點”的樣子。只可惜屋子裡漆黑一片,赭杉軍又始終半閉著眼,想來是看不見的。
墨塵音只顧在心裡嘆氣,赭杉軍卻是不疾不徐慢條斯理在嘴唇內外啃吻了個遍,才磨蹭著放開了讓他喘息的空間。一手滑在腰上又向裡收緊了些,穩穩當當抱了個滿懷。
“我沒想過這樣……”沉默半晌,墨塵音屈指在他額上扣了扣,“赭杉,你衝動了。”
“嗯……”赭杉軍腦仁裡依然有些眩暈,但心裡倒是清楚明白的,不置可否地只應了聲,一手慢慢順著懷中人的身體起伏探滑下去。貼身的單衣曖昧不明攪在指間,從下襟挑開些,手掌便毫無阻隔地貼合在了脊骨左近的皮膚上,緊致涼滑,觸手溫涼合意之極。
墨塵音被他掌心的熱度燙得一顫:“你又燒起來了,燒糊涂了吧!”
“嗯……”赭杉軍仍只是低低應聲,沿著脊椎向上游動的手勢卻不停,緩慢地在後背方圓挪動著。那塊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每被他摩挲一圈,體溫便要高上幾分似的,直到墨塵音難耐地哼一聲,反手一把將他的手抓住了。
兩人忽然就都沒了動靜,靜默半晌,赭杉軍慢慢把手抽出來,將墨塵音翻起的衣襟整理熨貼了:“你挪到紫荊衣那睡吧,別也染上了。”
墨塵音應聲在被窩裡踹了他一腳,一個大翻身,背了過去,將被子一把扯到連臉都蒙住了一半:“睡覺!”

枕邊的呼吸聲很快就平穩了下來,赭杉軍卻仍無睡意地一手橫搭在額頭上,緩緩睜開眼看著昏黑的屋子。今晚的月亮光雖然極好,但透過窗紙再照進來,也頗黯淡了。墨塵音背身躺著,只能瞧見頭髮散散落落地披了一肩,沒章法地掖在被子裡面。
赭杉軍吁了口氣,想起剛剛的錯亂迷離,總覺得自己似是魔障了一樣。但心裡頭卻還是清楚的,自己和枕邊這人,大抵最多也就是如此了。天關風月,終不入封雲,清淡似水的修行日子裡,偶爾摻雜上這一點艷色,便該知足。明日起身,尚有無數的經課修行接踵而來,恐怕之後好一陣子裡,都再沒這點閒心。
非是覺得這般動情於身心不妥,只是自然而然,便就停步於此。再向下強求,就不是他二人了。
忽攸想到墻上新貼的那枝花,只最末一瓣,一點殷紅,襯著滿紙素色,才叫格外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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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6 01:58:1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垂楊柳


墨塵音的消寒圖連畫了數個年頭,技法依然沒什麽長進,索性也就自暴自棄權作一枝桃花看了。
又一年陽春近,到圖上只余最後一朵素花時,封雲山上終究道魔風雲變,末了只剩漫天蒼涼失色,與一地殘垣折戟做了個兩敗俱傷的結點。

赭杉軍卻連這些也不知,只隱約記得,一道帶著血腥味與黝黑魔氣的符咒逆沖進體內,之後便是無盡的痛苦與燒灼。仿佛溺了水般,被翻騰的黑霧要一點點吞噬過脖子去。用盡了氣力,也不見可攀浮木的影子。驀地眼前已是昏茫一片,頭腦中的神識被塊黑紗絞裹緊了,天茫地茫,卻不知此身何屬。

墨塵音終於將他在青埂冷峰安置下來後,赭杉軍依然這般昏昏沉沉的模樣,多日不見好轉。雖然強行灌入體內的那個股擾人魔氣已經被暫時封印住,但殘餘的波動,仍不是憑他一己之力就可以任意搞拈。
每天反反復復試驗著那幾個已經爛熟了的醒心術法,直到了第六天的頭上,墨塵音才好容易琢磨到了另一個法子。依稀記得,還是在壓在書閣最角落的一本破爛冊子上翻到的,古怪是古怪了些,卻也有可信的地方。如今束手無策,索性枯木也要當作好樹栽,畢竟是道門秘法,總不至於還要比現在的情況糟到哪裡去。
兩人安身的望天古舍裡本就空空蕩蕩,乾脆就在地上用胡亂拼湊來的被褥布料絮滿了。施術需要的亂七八糟好些東西凌亂堆在一個角落,只一張矮桌擺在觸手可及之處,上面端端正正放了筆盂等物,調磨好的石頭硯臺裡,卻是盛了滿滿一汪濃麗的朱砂紅,用玄宗秘法小心煉製過,瞧起來格外幾分鮮艷剔透。
深吸了一口氣,墨塵音伸手在自己臉頰上拍了拍,又瞧了瞧被攤平擺在地當中的赭杉軍,苦笑一聲:“我是在盡人事,赭杉,你卻不能就此聽天由命啊。”

也許是一早做過了孤注一擲的打算,整個施術過程反倒無比的順暢,連已經在心裡頭反復琢磨準備了無數次萬一失手該要怎么收拾的墨塵音自己也有些驚訝起來。這就該算是老君開眼吧,畢竟他老人家的得意門生所剩無幾了,總該要冥冥中提點著些,才不至於後繼無人,斷了香火。
末了只剩寫符最後一道手續,將赭杉軍的上衣除了個乾淨,墨塵音瞧著他因魔化而明顯筋骨變異了的身體,忽然就有些心堵起來。一手在他鼻下試了試,吐息倒還平穩,只是似乎更燥熱了些,卻不知是個什麽原因。但眼下已經走到最後一步,也容不得再去想些有的沒的,攔起袖子一手便去抄筆。
蘸飽朱砂,墨塵音瞇眼比了比位置,才要下筆,忽然又頓住了。順手將筆頭叼在嘴裡,空出手來將自己的外衣也寬下,只一襲素色單衣的袖子折了兩折,這才覺得爽利方便,複捉穩了筆,聚精會神在赭杉軍胸口描起道符來。
每落一筆,另一手便要掐起道訣,將一股法印隨着符痕推入。兩廂本就都是極耗體力的事,還要不時分神注意赭杉軍的動靜,以防魔氣反噬,措手不及。直到戰戰兢兢好容易勾下了最後一筆,墨塵音才覺出自己也已經滿頭大汗,掐著筆桿的手心裡濕漉漉一片汗滑。還好下筆仍算得上穩當,沒有弄出什麽漏子。
窗外也不知是什麽時辰,只見天色漸漸近黑了。墨塵音隨手彈亮了一旁的燭臺,幾星蠟焰搖搖晃晃著亮起來,照得一地暈黃,曖昧不明地看著什麽,都象是籠了層輕紗。雪洞似空洞洞的屋子,倍生一股蒼茫之意。
驀地心下就有些悵然起來,這幾天內的變故實在太多,似乎一輩子的漂泊坎坷都要一口氣經歷盡似的。之前一路奔忙還不覺得,乍然偷閒,倒有了些傷感。墨塵音嘆口氣,將筆擔回桌上,自己在赭杉軍旁邊坐了,一手貼上他被魔氣侵染後變得蒼白瘦削的臉頰,輕拍了拍:“哈,你不離我,我不棄你,這世間事,就總還有指望不是!”
另一手拄在膝上,撐了頭,漸感困乏。不知不覺朦朦朧朧合了眼,墨塵音心裡只道打個盹就好,但體力消耗過多,不多時就沉沉睡了過去。貼在赭杉軍頰邊的手倒沒有挪開,只是掌下體溫突地冷熱交升起來,竟也不覺了。

迷迷糊糊間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手上莫名一痛,墨塵音立刻驚醒過來。一扭頭,就見赭杉軍一手攥緊了自己貼在他臉上的那隻手掌,力道大得驚人,卻又是斂眉垂眼,滿面茫然之色,不知是真的清醒了,還是出了什麽意外變故。
墨塵音一顆心立時懸了起來,小心翼翼側了個身,空著的手在他肩上輕推了推:“赭杉……醒了?”
不見人應聲,只是攥著自己的那隻手順著腕子慢慢摩挲起來,忽然一把從脈門握住了。墨塵音吃痛,悶哼一聲,下意識地就要甩開。但半條手臂麻著,一時力道轉圜不開,反吃了一拉,一頭栽了過去,兩人便做了個臉對臉的架勢。墨塵音另隻手還抵在他肩上,在兩人間撐出了一尺遠近的距離,一眼瞧到赭杉軍的眼睛裡去,深棕色的瞳仁內倒是有了神采,卻亮得十足地詭異,灼灼似要燒起來般。墨塵音抽了口冷氣,心裡只來得及轉念叫聲“麻煩了”,赭杉軍一手忽地扣到他的後腦,驀地發力向下一壓。
墨塵音險些叫痛出來,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從自己的舌尖上炸開,想是至少磕破了一處。對面那人貌似也沒好到哪去,唇齒間同樣泛著股腥氣。只是卻不覺得似的,手上愈發施力,牢牢鎖住了人,在唇上一路啃咬著。墨塵音嗓子裡悶哼兩聲,在鋪天蓋地而來的濃烈氣息將自己完全壓制住前,尚能自主活動的手上蓄足了力道,一巴掌拍上赭杉軍的肩頭,猛地翻身坐了起來,憤憤用袖子拭了拭嘴角,幾縷暈開的血絲就染在了素絹的料子上,一抹紅痕甚是打眼。
赭杉軍皺著眉同樣坐起身,一手壓住額角,臉上神色半是痛苦半是茫然。墨塵音定了定神,探過去半個身子,輕叫了聲:“赭杉……”突地右手連掐了兩個道訣,只一眨眼功夫,就接連拍進了赭杉軍胸前。道印上的銀藍光茫一閃沒入體內,赭杉軍周身一震,深深吐了口氣出來,眼底詭異熾熱的光芒倒是弱了些下去,含糊哼了一聲,摸索著伸了隻手出來。
墨塵音慢慢將自己的指尖和他對上了,指縫間細細摩挲著然後扣到了一起,貼合的熱度直烙到心底上去,酸甜苦辣也不清楚究竟是個什麽味。有些無力地垂下頭,正抵在赭杉軍肩上,嘆氣道:“這回可是清醒了?”
赭杉軍默不做聲,一手抬起從墨塵音的後頸順著有些凌亂了的頭髮滑到肩上去,按住了肩頭將人扳起來些只是看。墨塵音任他瞧著,一瞬不瞬只反盯著他眼中的三分複雜七分茫然,忽然好生無力,捉住攬著自己肩頭的手喃喃道:“你怎么還像是在做夢一樣,莫非我的法子用得不對?”
赭杉軍瞧見他一臉不加遮掩的疲色,頭腦中無數思緒紛亂,心中倒是油然起了絲鈍痛之感。再沒什麽考量,一寸寸往下低了頭,從額頭慢慢滑下鼻尖,末了輕輕含住還帶著一絲血氣的嘴唇,舔吻舐咬起來。
這一吻較之之前要溫柔纏綿了許多,但墨塵音心裡仍是莫名地雜亂氣悶。放空了力道任他親昵,卻是糾纏得愈深入,心底愈發蒼涼起來。

沒了抗拒的力道,之後的深入就自然而然。墨塵音閉了眼,似有似無地偶爾回應著,驀地覺得肩上力道一松,赭杉軍的手摸索著滑了下去,慢條斯理挑起單衣後擺,一個指節一個指節地按在了背上。掌心與後背的肌理都微帶著汗意,輕輕吸附在一起,帶著絲異樣的高熱。
掌心貼合著後背的肌膚遊移,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味道彌漫開來。墨塵音突地一楞,似曾相識的廝磨,心境卻早已大不相同。一股無名怒氣驀然“轟”一聲沖上頭頂,一把將人推開了,自己也有些狼狽地跌坐到桌邊,一手拉了拉散亂的襟口:“夠了!”
終於下了狠心決定一巴掌將眼前渾渾噩噩這人拍昏了再做打算,兩人的一手指尖卻還糾纏在一起。不待墨塵音甩開手,赭杉軍指上忽然發力勾緊了,不假思索地向前探身。墨塵音眼前一花,身後好一片咣啷亂響,挨蹭著的桌子翻了個徹底,上面筆墨硯臺等物,稀裡嘩啦散了一地。赤艷的半硯朱砂,盡數潑在了地上,滿眼皆是血紅。
墨塵音尚來不及心疼,手上一緊,整個人已經被按倒了下去。後腦正磕在翻倒的桌邊上,發冠立時歪了半邊,不用想也曉得該是個多狼狽的模樣,偏偏撐在上面的人還一臉認真地盯緊了瞧著,眼底的光芒像是倒映了兩簇蠟燭火苗進去,燒灼得嚇人。
墨塵音臉上倒沒點著蠟燭,只瞧著那駭人光芒,多少也明白了些個中含義。心底的苦味直泛到嘴裡來,咬牙道:“赭杉……你叫我不甘心……”
被用力反扣到地上的手腕猶然拗折得發疼,想是扭到了骨頭。墨塵音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視回去,赭杉軍臉上每一個細小變化都不肯放過。眼見著那張只有氣息還是熟悉著的臉慢慢壓迫下來,直到再沒有空隙。濃厚的掠奪感頃刻充滿唇齒間,激烈的索求逼迫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腦中漸漸有些眩暈,許是剛剛那一下磕得狠了,墨塵音仍是執拗著不肯眨眼。尚能自主的另一隻手慢慢抬起來,一點一點攀上赭杉軍的肩頭,又蜿蜒到後心位置。身上帶著壓制意味的索求雖然激烈,但卻又好似一絲防備都未曾有,門戶大開地任他將手心壓了上去。
“早就該敲昏了不是!”墨塵音心裡苦笑一聲,掌心正待吐勁,忽然身上壓迫驟減,赭杉軍放鬆了力道將身體撐起來些,一只手掌輕輕貼上了他的臉頰,這些天來第一次開了口,沙啞的嗓子出了聲也低得幾不可聞,但墨塵音仍是聽清楚了,一字一頓的“塵音”兩個字,萬鈞力道一樣砸在了心口上。

反應過來的時候,才覺得眼睛裡熱漲得厲害,另有溫熱的觸感是被舌尖輕緩地舐著,輕柔印下一個又一個濕痕。壓在赭杉軍背心的手忽然就這樣再蓄不起力道,慢慢舒展開去,從肩頭牢牢抱住了。
舌尖離開後,帶了濡濕水氣的眼睛終於閉上。墨塵音覺得扣住自己手腕的強橫力道也卸下了,那手沿著小臂一點點挪到頸子上,又從鎖骨勾勒下去。越過凌亂的襟口,直接抵在了胸前。
赭杉軍的手勢很輕緩,但墨塵音反倒覺得喘氣都有些困難。微偏過頭,一心去盯著距自己的臉不過幾寸遠的地方、倒扣著的木頭筆洗瞧。下面墊著的棉布褥子青底暗花,被水濺濕了,變成灰濛濛一片。墨塵音忽然想到同樣沒能幸免的朱砂硯臺,打心裡頭呻吟了一聲。被這東西潑了個結實,這下子,那兩條棉被該是徹底糟蹋了!
赭杉軍聽了他輕哼出的動靜,沒緣由地,忽然就躁動起來。挨在他臉上的那只手直接滑到肩後,一路拉扯著下去。半邊單衣被扯脫了,凄凄慘慘地掛在了肘彎上,不上不下揉成了一團干鹹菜。
墨塵音肩背一涼,下意識地手在身後一撐就要坐起來:“喂,赭杉……”忽然就呆住了,眼瞧著赭杉軍的手一路滑過腰肋,挑開單衣帶子,揭開了的素白絹布上,暈染著大片刺眼的血紅,看到人眼睛都要發痛。
墨塵音呆呆地瞧著那成片的紅色,到第三眼時終於想開通了,一手就捂上了額頭:“我的朱砂!”
慘不忍睹的衣服被撂開在一邊,赭杉軍的手複沿著腰骨蜿蜒了上來,握住肩將人拉起來些。直到墨塵音不明就裡坐起了身,才扳著肩頭吐力。墨塵音眼前花了花,就被翻了個身,一條胳膊撐住了翻倒的桌子邊,腰頭上吃了大力,扭成個古怪角度。忽然一聲輕響,早就松脫了的頭冠再耐不住折騰,滴溜溜掉下來,滾到一邊去了。

凌亂的頭髮披散了一肩一背,墨塵音低頭枕著自己的手背,身後緊貼上來的身體一手環抱住了腰,一手慢條斯理地,將頭髮一縷縷撥弄開,從左頸順到了前面去。忽攸一個滾燙的舐吻落在後頸窩處,貼著肩胛一路滑移,然後不輕不重一口咬在了肩上。
墨塵音悶哼了聲,忽然就低聲笑出來:“好吧,赭杉,你其實把我當了個饅頭是吧……唔……”
肩上又被烙下一個淺淺的牙印,赭杉軍忽然坐起來些,一手在他背上摩挲起來。墨塵音扭不得頭,自然也瞧不見自己後背的情形。赤艷的朱砂拓印到單衫上,滲透過衣料後只剩下零零落落數點餘紅,零星潑灑在背後的肌膚。本來只有嚴正肅穆用處的東西,不經意中換了個模樣,竟格外冶艷起來。
身上曖昧的碰觸忽然頓住,墨塵音緩了口氣後,反倒覺得更不自在。雖然頭抵著搭在桌子邊的手背,只能低頭瞧見眼下的被褥,但後背被灼熱的眼神牢牢盯著,一寸一寸遊移而過的感覺,卻比適才的吻咬還要磨人百倍。
眼角的余光從手臂下的空隙瞧見,一只手摸索著將在一邊丟了的許久的筆拾起來。還濕潤著的筆頭拖過打翻的朱砂墨,再次變得飽滿鮮紅。驀地背上一涼,微微帶了絲麻癢的柔軟觸感沿著脊骨劃過,幾點輕觸,無章無法,隨意在背心上開始點畫著。
墨塵音終於是捺不住,掙動起來就要將他的手拍開:“赭杉,你在干什麽!”
抬身的幅度過大了些,筆尖下似乎是失了原有的準頭,一筆向肩胛骨下劃了過去。幾點散紅,被這一劃串起,立時就做了梢頭初綻的桃紅。攀枝刮葉,俏生生開得熱鬧。

墨塵音猛地轉過身,還沒再開口,就被一把攬進了懷裡,鬢角磨蹭著鬢角。聽到赭杉軍在自己耳朵邊,象是嘆氣,更象是在夢囈般出聲:“墨……塵音……”
“嗯?”
“塵音……”
“嗯……”
“……”
再沒了動靜,肩上忽地一沉,凌亂的吐息再次沉靜下來。
墨塵音就勢仰倒了回去,倒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了。身一側燈影迷離,滿屋子的狼藉看起來倒也沒有想象中那樣不堪。只是身上沒了力氣,挪動一下,都好生辛苦。勉強將一早脫在旁邊的外衣扯了過來,不分頭腳蓋在了兩人身上。
算算日子,這九九天,該是數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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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6 01:58: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與君珍重


封雲山麓的天氣暖得一向要比平地上晚些,每年數過了九九,多半也還要再等上幾天,才能見到嫩綠的草芽冒頭。這之後,慣來就有偷嘴的小道士掐了柳芽和指肚大的榆錢磨牙,被逮住了,少不得罵一頓,還要罰在大殿添顧一整晚的香油。
可這私底下的毛病,總還是個止不住。自己當年,雖然打小就骨子裡透著股老氣橫秋,但另幾個同修擼回來的閑食,也沒少了沾光。
好在封雲山上什麽都不多,就是漫山遍野的長著老樹。那些楊柳榆槐,倒也沒被掐禿了葉子,還都鬱鬱蔥蔥著。每年一到開春,逗著一群小道士探頭探腦地眼饞。

還記得墨塵音身量長足了後,就再不去做那些個偷嘴的勾當了。四奇自有了合住的院子,刮起春風,便愛在院裡的老柳樹下,輕抹慢挑彈他的墨曲琴。紫荊衣一貫爬到樹上去躺著拿本經書背,背著背著順手掐片嫩葉嚼在嘴裡,還要向樹下丟一把,美其名曰照顧同修。
院子裡再沒第二樣的樹,年年的柳葉,也就被四人嚼成了習慣。清淡微苦的滋味,從春打頭開始,就在嘴裡了。

赭杉軍這一番好睡,直到聽到錚錚琴聲,才醒了過來。沒睜開眼睛,先嗅到一絲草木香,依稀覺著是從推開的窗口吹進來,合該是春天到了。
睡久了倒覺得有些頭疼,翻個了身,看到墨塵音正在另一頭盤坐著,墨曲琴就架在膝上,彈得自得其樂。
窗口再望出去,極遠處看得到皚皚雪峰。赭杉軍掀開身上的單被坐起來,墨塵音停了手,看他一眼:“醒了?要喝水嗎?”
赭杉軍點了點頭,鋪蓋本就是直接攤開在地上,索性也不用站起身,一手接過墨塵音遞過來的杯子,萬分誠摯地道了句:“這幾天,有勞你了。”
明白看到墨塵音的嘴角抽搐了下,轉身去把琴收拾起來:“人醒了就好,再睡兩天,我倒是考慮直接把你拿冰封了,好歹幾百年後還能有個盼頭,不至於睡死過去。”
赭杉軍輕笑一聲,自己又去矮桌上續水。連下了半壺,才覺得口中的乾澀緩和下來。將袖子折了兩折:“我去洗把臉。”
“在外頭就好。”墨塵音隨手指了指門口,後知後覺才想起來滿院子還晾著拆洗的衣被。朱砂沾染過的地方極難弄乾淨,索性就那么著了。一片片深紅淺紅在那招展著,真是好看!不過又想到這左右也該算是那人的杰作,自己也沒丟人到哪裡去就是。

心裡想著些有的沒的,才把琴收拾好,赭杉軍已經打理整齊回來。看了看就直接在墨塵音對面坐下,一臉要促膝長談的架勢。墨塵音沒等他張嘴,先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你這張臉,我已經看習慣了。其實……也沒什麽不好的。”
赭杉軍“嗯”了聲,才要開口,瞧墨塵音仍是有話要說的樣子,就又頓下了。
“你的魔化暫時壓制住了,但也不是個長遠。過幾天我會再想法子,總有克制之術。”
“嗯。”
墨塵音再想了想,似是沒什麽話要交待了。兩人面對著面看了半晌,墨塵音清咳一聲,爬起身打算出門:“也不能總睡地上,我去拆木頭釘床……”

才背轉了半個身,一條胳膊驀地從後面橫過來,攔腰一把抓住。
墨塵音整個人都要僵起來,一手扣住那隻腕子:“赭杉?”
赭杉軍慢慢坐直了身,另一手按上他肩頭,指尖摩挲到衣領處,象是嘆了口氣:“我記得……這有枝桃花……”

墨塵音感覺自己硬得象塊石頭,直到那手指挑開了衣紐,卸下了外衣。單衣被從襟口一點點抹開,滑脫出半個肩膀後,才忽然一個激靈扯住了只剩半邊的衣服。但後背上濃艷鮮紅的朱砂花瓣,已經半隱半現露了出來。
眼見倒也沒什麽好再遮擋,吁了口氣,墨塵音索性雙手撐住了面前的地面。放任單衣盡數滑落下去,在腰骨下面堆疊起來。一隻手溫柔摩挲過那枝開在脊背上的紅花,再將披落著的頭髮一一掠到前面,才挪過來握住了他撐著地的手。
“我一下子洗不乾淨。”
“嗯。”
“……赭杉,你不是在給我裝糊涂吧!”墨塵音一挑眉,才要扭頭,身後的懷抱猛地收緊,勒得兩肋都有些疼了,才聽到那人在耳邊吭聲:“你……可甘心?”

以前在封雲山上時,總有人開玩笑說,赭杉軍的嘴不算是玄宗裡最拙的,但卻是最一本正經的一個。不過墨塵音倒記得清楚,有一日大家閑下來時偶爾聚在一起玩笑,不知是誰翻了本書出來,上面零零散散好多古詞名句,多是些纏綿悱惻傷春悲秋之文。平日裡玉臺清修,少見這個,一群人翻開了,一句句接連著念出來,見那些詞藻清麗,倒也有趣。
末了翻到最後,卻缺失了半本,只剩一個殘句。幾人翻來覆去將那句“蛾眉未贖,漫勞桐葉寄相思”念叨著,誰也不曉得該接個什麽才好。忽然就聽角落裡本來一直捧了本經在看的赭杉軍站起身,將書攏進袖子裡,慢條斯理續道:“潮信难通,空向桃花寻往迹。”然後撣撣衣擺,就這樣若無其事地出去了。
屋子裡靜得可聽落針聲,半晌,才聽得有人遲疑著開口:“赭師兄這……語不驚人死不休嗎……”

當時臉面抽動的感覺,墨塵音想自己該能記得一輩子。卻想不到,同樣的衝動,還會第二次直接沖上了頭。
只是再沒人乾笑著救場,墨塵音不張嘴,兩人就這樣誰也不動彈地跪坐在地上,聽著窗外風吹楊柳,屋內輕緩吐息。
直坐到腿都幾乎酸掉,墨塵音低頭,一根根掰起赭杉軍收攏的手指:“這次沒燒著?”
緊貼著後頸的頭搖了搖。
“人也清醒著?”
那頭又點了點。

扣在腰上的十根指頭都被一點點掰開了,墨塵音深吸口氣猛地扭回身,一把揪住了赭杉軍的領子,狠狠一拽,布料撕裂與絲線繃斷的聲音同時響起,幾顆衣紐立刻崩開了,四下裡落了一地。
回應他的是一個輕巧的觸吻落在額上,肩頭被攬住,順勢一點一點放倒了下去。直到頭枕在了一旁的被褥上,束好的發冠被取下,順便解開了還算整齊的髮髻。

氣息火熱的吮吻一個個烙在身上的時候,墨塵音覺得頭似乎也漸漸眩暈起來,只能依稀察覺到,赭杉軍一手將自己抱穩,一手去解開了下身的衣帶。然後才低低補上了一句:“我沒什麽經驗……”
“你當我有是嗎!”墨塵音還沒來得及把心裡頭這句話吼出來,忽然一個天旋地轉,回過神已經成了俯臥的姿勢,然後才聽到了後半句:“不過這樣似乎好些。”

“這是什麽鬼姿勢!”墨塵音在心裡頭翻了個白眼,但是身後立刻有同樣高熱的體溫密密貼合了上來。一手沿著腰肋沒什麽章法地遊移著,可一觸一按間,總能覺得出其中的無限珍愛纏綿。
手指漸漸滑到前胸時墨塵音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五指輪流靈巧地從胸口撥弄過去,一抹一挑間帶起餘韵悠悠。悶哼一聲,忍不住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覺得我倒成了天鳴……就是比它少幾個音孔……”
身後低笑了一聲,將一個吻烙上他的脊背。然後挨著艷色桃花依次盛開的順序一朵一朵向下輕觸,濕熱的感覺一直延續到了腰窩。
墨塵音一手揪緊了胡亂堆在旁邊的衣物,每被親吻一次,背部都忍不住微微緊縮一下。下死力咬了半天的牙,忽然被一口輕咬在腰下平常碰不得的所在,立刻功虧一簣地呻吟出了聲。之後就再也止不住般,斷斷續續著低喘起來。

腦子裡一片昏沉的時候,被小心地半拉半抱,抬高了些身子。墨塵音倒也不是不曉得接下來的手段,可是聽到赭杉軍貼在耳邊囑咐了句 “大概會有些疼”後,仍是不由得慌亂了些。但還在一團混亂地琢磨著自己到底該說些什麽不時,忽然腰肢被一把握住拉高,酸痛麻脹說不出到底是個什麽感覺從下身猛地炸開,立刻“啊”的一聲,再什麽話都想不起來,只能連連抽著氣將接下來的痛哼聲哽在嗓子裡,勉強擠出了一句:“你就不能輕點……”
“抱歉,我……”
“閉嘴!”墨塵音連連吸著涼氣,“這個時候,你給我說抱歉……”最後一個字說出口的時候,已經明顯地帶了絲連自己也控制不了的顫音。墨塵音驀地覺得了,一頭埋進半扶著褥墊的胳膊彎裡,將嘴閉了個嚴實。
赭杉軍的額頭上同樣細密滲出了一層薄汗,一把熾火從丹田下直燒起來。外頭天光尚早,從推開的門窗穿進來,照得屋子裡明明白白。不消垂眼就看得清楚懷中喘著氣適應著初次的身體,拱起的脊背繃緊了,細汗潤著尚未褪色的朱砂,半是素淡半是明麗,隨著喘息一起一伏,直教人挪不開眼。
定了定神,眼下雖然兩人同是不上不下地僵住了,但赭杉軍曉得自己總比墨塵音的情況要好了許多。便一手探下去為他細心揉捏著緩一緩痛楚,一邊貼近了耳邊道:“不舒服的話,但說無妨。我不想你難受。”
半晌,才得了輕輕的一聲“嗯”。

到底最後繃直了的身子還是軟化下來,許是赭杉軍顧得體貼,也許是自個漸漸被痛得麻木了。墨塵音改把頭枕在自己屈起的手臂上,隨著腰下的揉捏,不自覺中喘息開始急促。忽然就翻過手去,在背後胡亂摸索一圈,拉住了赭杉軍的胳膊,低聲道:“低……低點。”
赭杉軍頓了一下,果然慢慢將支撐著自己半身的力道卸下了,一點點沉下身去,直到兩人間再無一絲空隙地交疊在一起。雙手攏過肩背,在墨塵音胸前合成了一個結,然後和他勉強挪過來的手穩穩扣住。

情動的過程中難得地一段靜謐安詳,倒聽得屋外的春風聲愈發清楚。墨塵音偏了偏頭,看到赭杉軍竟然是微合著眼,一臉的沉靜,忍不住就一口氣對著眼睛吹了上去:“風聲。”
“嗯?”
“門沒關……”
“……我知道。”

平淡的對答仿佛回到了封雲山上常見的日子裡,但總有什麽已經流離,又總有什麽在不知不覺間改變。
墨塵音笑了一聲,想想又嘆了口氣,象是很感慨似地:“我背著你沖進山的時候,才覺得了一件事。”
“……”
“你其實怪重的。不過,背後有分量的感覺很踏實……”

臉和臉間的距離小到可以看清對方眼底的顏色,墨塵音就這么微向前探了探頭,挪過去在他唇上不輕不重咬了一口,然後頗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情欲之動,瞬息起伏。
恍惚中,不知哪裡看過的詞從腦子裡跳出來,道是:
青山過盡還相覓,雨跡雲蹤,何事情濃,柳淺桃深鬢影松。

墨塵音最後記得是自己先撐不住地暈過去般失了神,恍恍惚惚再清醒過來,就見赭杉軍半側著躺在身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給自己順著頭髮,但更多時候,是輕輕摩挲著肩背,將微微的寒意盡數掃開去。
墨塵音晃了晃肩膀:“怪癢的……”話說了一半忽然就那么僵住了,嘴角連著抽了幾抽,咬牙切齒一句,“你體力恢復得太好了怎樣!”
墨塵音敢向老君發誓自己從赭杉軍的眼睛裡看到了不只一絲的笑意,但赭杉軍倒確是沒有笑出來,只是伸手下去,慢慢給他捏揉著腰骨周遭:“還很疼嗎?”
墨塵音咕噥一聲:“反正比被砍上一刀捅上一槍的要好多了,就是腰酸得很。”忽然就扳住了赭杉軍的胳膊,“我不想再睡地上了。”
“好,我明天就去釘床。”
“大概還要再收拾些別的擺設。”
“我知道。”
赭杉軍一聲聲應著,收攏了手臂將墨塵音更向懷中抱了抱:“你睡吧,該是累了。”
墨塵音臉埋到了他懷裡,悶聲道:“要在這落腳了,就總要有個長遠打算。大概這一陣子,有的要忙了。”
“我來。”
墨塵音忽地抬起頭,咬牙瞪著他:“你給我好好顧自己就是。你身上不出差錯,我才叫安心,別叫大夥的心思都枉費了。”

兩人忽攸都沉默了下來,直到赭杉軍攥了墨塵音的一隻手,緩聲道:“彼此珍重才是。”

柳梢青,花搬弄,一樣春光,才轉了身兒,便不同。

墨塵音用不多時,便沉沉睡了過去。外頭天色漸晚,覺著有些冷了,磨磨蹭蹭著又向赭杉軍懷裡靠了靠。
赭杉軍小心不驚擾到他抱緊了些,本也要睡,卻還是忍不住低下頭去,認真看那熟稔得已經刻在了心裡頭的眉眼。

風雲變幻中匡正滅魔的戰鼓聲消歇,想來封雲山上,此時終還是該有了春草萌發。
而自己一身土塵流離中,接下來的年年歲歲,也終還有懷中心上,繾綣容顏,做一個長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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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6 01:58:49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待春風


偶爾一次頭疼腦熱,就算學武修道,也總有避不開的時候。
赭杉軍記得自己還不過也是個小道士時,封雲山上百年少見的一場驟寒,撂倒了幾乎小半個總壇的道生。那時節還與好多遠遠近近的同修同門擠在同個大寮房裡住,東倒西歪地倒了這么一串,連看顧他們的巡寮也要手忙腳亂起來,只好先將幾個年長些的吃了藥挪到偏間,再去安撫剩下的半大孩子們。
赭杉軍老老實實裹了自己的被,躺在偏間的炕上睡覺發汗。也不知是第幾覺醒過來,汗出得不多,身上卻已經舒坦了不少,只是頭還昏沉沉著,然後就聽到旁邊有抽抽搭搭的聲音,半哭不哭象被什麽堵住了。那聲響偏還是極熟悉的,赭杉軍一個激靈眼皮就彈開了,和趴在自己身上的一雙紅腫腫大眼睛看了個正著。
六歲的墨塵音抽噎得上氣不接下氣,本來還不敢有太大動靜,但見他睜了眼,立刻“哇”的一聲大哭出來,赭杉軍明顯瞧見躺在炕另一頭的被卷抖動了一下,猛地拉高,把自己連頭蒙了起來,只剩幾根金棕的頭髮絲飄在外頭。
赭杉軍素來和這個小師弟貼心,從沒見他哭成過這樣子,自個也有些慌了,忙不迭伸了隻手去給他抹眼淚:“怎么了?被師父罵了?被人欺負了?”
他一開口,嗓子沙啞得厲害,那邊廂哭得更加驚天動地起來,一邊還順手抱住了他的胳膊:“小紫……小紫說師兄要病死了……死了……明天就要用車拉下山埋起來……”

赭杉軍不曉得自己花了多大力氣才給一個小娃娃解釋明白自己還活得很好、接下來也會活得很好這件事。等到安撫著小墨塵音收了眼淚,自己也掙出了一身的大汗,竟比師傅給的一碗藥還要靈光。

第二次再被哭起來是在大半個時辰後,這一次連一直縮在對面被子卷裡的金鎏影也躺不住了。倒不是被哭聲鬧的,而是不得不爬起來把滾在地上互抓成一團的紫荊衣和墨塵音分開。胳膊上不知道是被誰咬了一口,整整齊齊一排小牙印,疼得他嘴角抽筋。
眼看著躺不成了,便一人分了一個抱開了安撫。墨塵音委委屈屈從身後扯出一團濺滿了墨跡的紙來:“我想給師兄畫桃子吃……”
那紙上歪歪扭扭只一個半圓,然後就被濺上了無數的小墨點,想也知道大概又是被紫荊衣捉弄了。赭杉軍嘆了口氣,抱著他坐到了桌子前。筆墨都是現成的,把著小手握住了筆桿:“畫得挺好。這些桃花開完了,就能結出桃子來了。”
壓平整了紙面,握住執筆的手,就著散落的墨點一個個描下去。一筆點中了,再向內輕輕一拉,就是一瓣顫巍巍綻開的桃花。

余光瞥到金鎏影忍著被拳打腳踢掃過來的眼神,裡頭明明白白寫著:你還真會糊弄小孩子!

漸漸長大後,墨塵音怕是也早不記得了幼時的這些小事,但畫桃花的筆法倒象是刻在了腦袋裡頭,改也改不過來。直到在青埂冷峰安了身,每年冬至時,也常常記得洋洋灑灑描上一幅。這一畫,就是數個百年。
赭杉軍自那後再也沒怎么握過畫筆,偶爾墨塵音倦怠了,叫他收拾一張消寒圖,也不過是仔仔細細描出“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幾個字來,一筆端端正正的行楷,橫平豎直得和本人沒什麽兩樣。
墨塵音漸漸也習慣了,閑來嘲笑他一句“剛毅木訥”,畫圖的事倒是再沒丟給他。那一張一張繪了桃花的消寒圖,就這樣在望天古舍裡年復一年地貼了下去。

與解破封印的異度魔界的死决是在一個秋天,赭杉軍親眼看著自己的血從胸口噴射出去,濺了一地的紅。好些已經枯敗飄落的殘葉染上了,也瞬間紅得象早春枝頭的桃花。
不過終究還是活下來了。

望天古舍的墻上又貼了張新的消寒圖,圈圈點點的朱砂紅,已經只剩了最後一朵還沒描上顏色。
赭杉軍一早起來就搬了把凳子坐在墻對面,說好聽些叫面壁修行,其實也不過就是對著墻壁琢磨著一天裡的安排。過起日子來,連柴米油鹽都要盤算的,這才曉得了持家的不易。
廚房裡頭的米倒是該添了,但還有金鎏影前兩天提上來的酒和幾味點心,雖然在青埂冷峰上是能放久些,也還是早點吃掉了才好。
忽然就想到金鎏影走前嘆氣的樣子:“也就只有你們家,才在消寒圖上畫桃花吧!”

裡面屋子又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想是墨塵音也醒了。自那場大戰後,雖然傷體養復,但也落下了些畏寒的毛病。偏他兩層夾衣在山上山下出入慣了,抵死也不愿再裹厚幾件,每天早上稍不盯牢,就要被他糊弄過去。
生死關口走過一遭,個性還是那樣只管著向前沖,沒半點收斂,添了的卻是些小孩子脾氣,倒真叫人哭笑不得。

心裡頭想著,赭杉軍人已經進了屋。墨塵音還半閉著眼抱了被,只伸出隻胳膊去摸床頭的單衣,忽然被棉的夾的塞了一被窩,立刻睜眼瞪了過去。
赭杉軍只管慢條斯理給他將衣服拉起來:“你肩上受不得寒。”
指肚擦過肩頭還帶了絲昨晚的餘韵,墨塵音自己一把把領子拽住了:“你當我是雪堆的,吹吹就化了?”
“肉長的,比雪暖和多了。”
赭杉軍隨口一答,墨塵音卻“轟”一聲紅了半邊臉,瞪了他好久才別開眼,匆匆將夾衫外衣都裹上了,一把推開:“我洗臉去,你橫在這也不嫌礙事!”

臥房裡的擺設與之前沒什麽變化,依然只有寥寥可數的那么幾樣,但赭杉軍總算是記得每天要去撣弄一下。再出了屋,就看到墨塵音拈著筆對墻站著,仔仔細細將一朵白瓣填上顏色,又左右端詳了兩眼,才把筆擱回去:“又快春天了。”
“院子裡柳樹芽已經發了,你種的那些花長得也不錯。”
墨塵音搓著手高興起來:“那花是我從道境挖了移過來的,沒想到在這也長得活,趕明再弄兩棵看來也不是不行。”
赭杉軍也頗附和著點頭:“你答應過非妙帶她回去瞧瞧,等天再暖和些一起回去。”
“嗯,也該回去了。”
墨塵音忽然扭頭沖他笑了笑,伸出一隻手貼上他鬓角:“山上那柳樹葉子,也到了今年能磨牙的時候了吧。”
赭杉軍把人順手抱住,下顎就輕輕抵在了他肩膀上:“柳樹抽條了,桃花也開了,你一回去就瞧得見。”
耳邊帶笑應了一聲,連著熟悉的身形一起散在早春依然微寒的空氣裡。

梦境水波一样温温柔柔就散去了,鼻子裡倒真是嗅到了柳樹新抽嫩芽的草木香,與桃花半含不吐的甜味。
赭杉軍被这股春暖气息撩拨醒,撐著頭坐直身子,寫了一半的玄宗典籍還攤開在手邊,好在沒被睡著後滑落的墨筆污掉。
春暖後人也時常愛發倦,本來一早起就坐在窗前寫經,但快晌午時,還是不知不覺睡了過去。赭杉軍將被碰亂的書籍筆墨規整著,自己也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聲。征塵散去這才多久,就算是在自己家裡,也不該就沒個警醒到這程度。看來近日果然耽擱下了不少修行,還要再精進才是。
擾了清夢的草木香還在從窗子裡吹進來,春風似乎大了些,本來半掩著的窗戶,有一扇已經被完全吹開了。院子裡桃花開得灼眼,熱熱鬧鬧比起初移栽過來時,要茂盛了許多。

雖然沒有經墨塵音點頭就在望天古舍的院子裡動土栽樹,但想來他也該愛看這滿樹的桃花。比自己當初教他畫在紙上的,要好看了不知多少。

風卷著花瓣吹落了滿桌,粉嫩的一點一點落在書紙上,還有的飄到硯池裡頭。赭杉軍將花瓣拂開些,撂下筆站起了身。

當初迎著漫天的冰雪,送行到山下的蒼對自己說:“保重。”

於是殷切保重,等著重逢的那一天。
有緣總會再聚首。

晃眼已經過了整一個冬天,墻邊貼的白紙上,“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昨天起填上了最後一筆。八十一天,不知不覺竟也就這樣過去了。
說是只有不足半成的盼頭,但心裡頭總就認定了,數過這八十一天後,也就是再相逢的日子。
赭杉軍帶上門,踱著步向混沌巖池那邊走過去。一路上尋思著,到了今年冬至的時候,還是該叫墨塵音來畫張消寒圖。在這之前,還要盯著他先把琴重練起來,右手重接續上的經脈,總是要多活動,才能一如既往地靈活。

述盡平生云水心,才知一片琉璃透。聽人笑問,何事從頭?花事從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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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潑墨桃花》番外——桃花行


    墨塵音坐在柳樹下打著瞌睡。三月裡的陽光正好,空氣中雖然還帶著些春寒,但是身上裹了件頗有些厚度的外掛,溫度倒也合適。
樹下的搖椅看來很有了些年頭,古舊的藤色光滑潤澤。赭杉軍一度曾經提議換把更大的好讓他連腳都收得上去,卻被墨塵音一個白眼打了回票。
墨塵音說:“你當我要睡一輩子搖椅不是?有時間不如去把床收拾得舒服些。”
赭杉軍第二天便更新換代了望天古舍臥房的床,厚厚鋪了三蹭棉褥,簇新的青布帳子青布床圍,一對枕頭卻是暗紅錦緞底,仔細繡了花草與兩隻水禽,擺在那裡比一屋子的傢什都要打眼。
赭杉軍很誠懇地解釋:“這是兩位好友所贈,卻之不恭。”
墨塵音像是沒聽見,當晚卻沒任何不悅地睡了上去,於是這對枕頭也就在望天古舍擱得安穩了。

一陣風吹過,飛起漫天柳絮。墨塵音睡得正香,一縷白絨飄到鼻子下面,重重打了兩個噴嚏,立刻醒了過來。
赭杉軍隨著噴嚏聲出了屋,手裡還掐著個又大又深的藥碗,走過來摸摸他的額頭,又摸摸他的手。對觸到的溫度滿意了,才道:“醒了正好,先把藥喝了,想睡再睡。”
墨塵音瞥了一眼褐色的藥汁,濃濃的藥香熏得人有些恍惚。不知道究竟是哪位神醫開出來的調理方子,高明的藥效與濃烈的氣味一直并駕齊驅,饒是吃慣了苦頭的人,對著這一大碗時,也總要克制不了地抽搐一下。
這碗藥每天要喝三次,每副要煎上快兩個時辰。赭杉軍在廚房裡蹲久了的煙火氣還沒散盡,墨塵音再看他一眼,費力地伸出左手,接過了藥碗。
沉甸甸的分量入手,墨塵音的左腕向下一頓,忙將右手也伸了出來。赭杉軍比他更快更穩,托著他的雙手捧穩了藥碗:“小心。”
墨塵音點了下頭,舉碗仰頭,一鼓作氣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又輕舔了下沾在唇角的藥汁,才笑道:“這兩天開始,手上已經有些力氣了。大概再用不了一個月,就能恢復得八九不離十。”
赭杉軍給他將空碗挪開,一手輕輕摩挲上右臂:“右手的恢復大概還要久些,腰腿的力道也還是不行……”
墨塵音依然樂呵呵的:“一年多不通氣血,還能養復已經很不容易了好吧,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我都這么配合修養了,你就免再琢磨來琢磨去的,又不是好不了。”
“嗯。”赭杉軍應聲點頭,扶他坐直,“要不要進屋去,你在外面躺了快一個上午。”
墨塵音順勢爬到他背上,赭杉軍一手托穩了站起來,向屋裡走。
墨塵音又把手搭到他的頸子上,慢悠悠道:“赭杉啊,你看那邊的樹都打苞了,桃花也快開了吧。”
想了想又道:“你以後把窗戶開大點,那花一開,我在床上,也能一眼就看得見。”

望天古舍的日子很是閒散,那些硝烟戰火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隔了一條忘川還遠。
墨塵音走不得路,拿不得書,每天無所事事地吃飯睡覺,一日比一日懶將起來。赭杉軍忙完了屋裡忙外面,偶爾抽了個閑,坐在床邊看他的睡顏,臉頰像是豐滿了幾分。從巖池醒后固元到現在,一年多的光景,幾乎就沒怎么見過太陽。足不出戶地,連身上都養得又白又嫩。內衣領子睡得鬆垮垮,露出的一大截頸子光滑粉潤。
赭杉軍坐在那愣了愣,猶豫著伸手要給他把衣襟拉上,又總覺得像是委屈了自己,一時遲疑。
他遲疑著,墨塵音忽然睜開眼,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想什麽呢,眼睛都直了。”
“想到饅頭。”赭杉軍回答得又老實又認真,伸出的手轉了個方向捏了捏墨塵音的胳膊,“塵音,你是不是胖了?”

氣氛忽然變得很微妙,墨塵音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哼一聲愛理不理:“我比饅頭有內涵。”
赭杉軍受教地點頭:“嗯,那像包子……”
墨塵音氣結,苦於胳膊腿都沒什麽力氣,只好從眼睛里擲著小刀子:“什麽饅頭包子花糕,我就那么像吃的,我又不是火頭道士……”
“是我餓了。”
赭杉軍輕描淡寫一句話讓墨塵音差點咬到自己舌頭,有些石化地瞪著他,倒覺得像是自己做了個夢,臉卻一點一點掙紅起來,開始向耳根蔓延。
赭杉軍接著道:“你也餓了吧,我去看看飯好了沒,自己先披件衣裳。”
墨塵音沒做聲,繼續瞪著他轉身去了廚房,回頭在床上打了半個滾。臉貼上旁邊另一隻紅錦緞枕頭,觸處清涼光滑。上面一對五色水禽,栩栩如生游在水裡,頭挨著頭,頸交著頸。

給墨塵音開滋補藥方的神醫還附贈了浸藥單子,跟赭杉軍殷殷囑咐,每隔三天泡一次,一次要熱水把腿腳泡足一個時辰,才有活血舒脈的功效。
赭杉軍特意從山下扛回來個嶄新的大木盆,混沌巖池的水和著藥材燒開了,青碧碧的一大桶倒進去,人坐在裡面正好淹到腰際。
墨塵音第一次見到時,黑著臉死活不肯坐進盆。赭杉軍和他隔盆相對,苦口婆心了好一番才讓他勉強點頭。但一個多月泡下來,漸漸也就習慣自然,無可無不可。
墨塵音坐在盆裡嘆氣:“反正買都買了,以後還能拿來洗衣服!”
赭杉軍體貼地把一塊熱水絞過的手巾給他搭在肩上,欣慰道:“我也是這么想的……”

天黑下來不久,兩人就吃過了晚飯。赭杉軍去排布煮足時辰的藥湯,墨塵音便歪在床上,將外衣解了,只剩下貼身的褲褂。春三月的晚上依然清冷,赭杉軍手腳快速,在他身上還沒冷透前備好了木盆,攙著人坐進去,又順手挪了個圓凳給他倚在身後:“你靠著,我去廚房看看明天要喝的藥。”
墨塵音點了個頭算是知道了,繼續輕輕按揉著自己的小腿。手臂的復原比雙腿快了不少,輕巧些的物件如筷子水杯使用已經不成問題。但腰腿卻仍是軟綿綿力道不足,赭杉軍大力扶持著才能站上一刻鐘左右。腳底下好似踩著團棉花,力不從心。
一邊慢慢給自己推拿活血,一邊聽著廚房裡叮叮噹噹的聲音。墨塵音按了一回,吐口氣倚到圓凳上,半闔著眼養神。
青埂冷峰山間歲月不知年,從一開始只能抱著被褥湊合著睡在地上,到漸漸添了桌椅床榻,有了個住家的模樣。屋子裡不多的幾樣傢具,除了最近新添置不久的大床,幾乎是出自自己的手筆。
想到床不免多看了兩眼,紅錦緞的枕頭實在打眼,只是擱在清素的屋子裡總是有些格格不入。墨塵音心裡琢磨著,那位,不,那兩位好友送這對枕頭的用意自己比誰都清楚,廚房裡頭正在和吹火棍奮戰的人也不會不知道。只是花謝花開,春去春來,自從赭杉軍深鎖混沌巖池,直到一個多月前自己元靈重歸肉體,這數百年來一場大夢,怕是連當初攜手的滋味如何,都杳不可尋。

胡思亂想著有些出神,忽然聽到腳步聲,赭杉軍拿了兩塊乾淨手巾進來,見他一臉怔忡的樣子,不無擔心對面蹲下:“哪裡不舒服?想什麽呢?”
墨塵音眨眨眼,也不回他,濕淋淋伸出一隻手去。赭杉軍見他怪異,一動不動正蹲得穩如泰山,忽然被一把捏上了臉頰。左邊擰擰,右邊又掐掐,自言自語一句:“原來是這個手感……”
赭杉軍愣了愣,抬手覆上他的手背。還沒來得及開口,墨塵音“啊”一聲回過神來,驀地驚覺自己剛剛想了些什麽又做了些什麽,瞬間尷尬異常,“啪”地揮開赭杉軍的手:“你什麽都沒聽見,我什麽都沒說!”
赭杉軍將出未出的話全被打了回票,很乾脆地配合著點頭,一邊挽著袖子,一邊認真道:“你什麽都沒說,我什麽都沒聽著。”一邊拉了個小板凳坐下,給他推拿腿部經絡。
“……”墨塵音直勾勾盯著他,再張嘴隱約舌頭打結,不說話又覺得自己似乎是被不動聲色占了個便宜。臉上皺眉抿唇地表情正精彩,赭杉軍一手扶著他膝蓋,一手已經從血海穴一路按上去,在腿內側微用些力道扣了扣:“感覺如何?”
墨塵音順桿轉移話題:“有點麻,但內力一時還是運轉不通……赭杉!”
赭杉軍認真聽著他的話,認真將手翻了一轉,指節變成指肚,輕輕擦過腿內側那塊肌膚:“原來手感是這樣……”
墨塵音腿一抬,一腳想把他踹出屋去,可惜最終只能在水面撲打出一朵水花。

浸足一個時辰後照例要由赭杉軍撈出來給他擦身更衣,前一個月裡做慣了的事,墨塵音忽然覺得好不自在。從被抱出木盆,直到坐在床邊擦干身上水珠,手腳放在哪裡都貌似不對頭得很。
赭杉軍一絲不茍給他揩干身上,枕頭邊早擱著乾爽的貼身小衣,拈到手裡卻又像在尋思什麽,遲遲沒接下來的動靜。
墨塵音心裡頭一絲一絲泛起些慌張來,下狠力一把搶過衣服:“看什麽呢,還開花了不成!”
赭杉軍眼睛一亮,微笑著扳過他的肩,輕輕在肩胛骨的位置拍了拍:“開了,在這裡,不信你自己摸摸。”
墨塵音瞥他一眼,遲疑著遞過手去。赭杉軍拖住,慢慢拉到肩頭。指肚觸到的位置,果然是一塊略有凸凹的肌膚,像是個什麽花紋,卻一時想不出來。
赭杉軍繼續拉著他的手蓋在肩上,低聲道:“大概是在凳子沿上硌的,好像朵花……嗯……桃花……”
墨塵音驀然一驚,猛地甩開抓在手上的衣服,去扯床裡猶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
力氣用大了些,從肘彎開始一陣酸軟,有心無力。
赭杉軍坐在身後半攙半抱著他,胳臂一長拽過被,給墨塵音裹了個嚴嚴實實放到枕頭上:“歇著吧,我去把盆子收拾一下。”
墨塵音垂了眼,慢騰騰從被角挪出個指尖勾住他:“被窩裡頭的衣服,給我拿出去。”
待到赭杉軍應了聲“好”,又道:“你,滾進來!”

赭杉軍收拾好了木盆藥湯,又關好了門窗吹熄了燈燭,然後乖乖“滾”上了床。
一對枕頭還是兩個,兩床被子卻搭成了一條。赭杉軍微微摒了息,一片黑暗中摸摸索索伸手,握住一片滑膩:“左手?”
黑祟祟地墨塵音“哼”了一聲:“右胳膊上有一圈疤呢!”
於是手又滑到左胸:“這也有條疤……很短……”
墨塵音這次成了悶哼,咬著牙抓住了他的手:“不是那……你……你摸哪呢!”
撫過胸口的手順勢停下,卻不挪開,低聲慢語地道:“我……心疼了……”
墨塵音一把抱住他的頭摁到胸口,輕輕唾他一口:“我都不疼了,你疼什麽……”

密密環抱,頭偎著頭,交換呼吸。頭一次強烈地感到劫後餘生的平靜,強大的喜悅與幸福從頭到腳塞得密密實實,毫無間隙。

墨塵音忽然嘆了口氣:“比當年在望天古舍安頓下來後的感覺還要好。”
赭杉軍認真地撫摸他的背:“當年讓你受苦了,我定當補償。”
“你能補償什麽!”墨塵音白他一眼,又低低嗤笑起來:“赭杉,你這句話是不是想說好久了?”
赭杉軍下巴擱在他的肩上,一下下點著頭:“可是現在才能說。你要補償什麽都好,你想不出的話,就按我的法子來。”
“你的法子?”墨塵音眨眼笑笑,“那你說說你是怎么打算的。”
赭杉軍很嚴肅地湊近了他的耳根:“當務之急,是先讓你的腰腿四肢儘快復原。”
“嗯,有道理……”墨塵音咬著他的脖頸有一下沒一下磨牙,忽然全身一僵,下半句話噎在嗓子裡:“赭杉,你……”
作亂的手攀上大腿,一點一點攻城略地。墨塵音“啊”一聲挺起腰身,又重重落回床上,微紅了眼角。
耳垂被輕輕銜住,一下一下向耳朵裡吹著熱氣,赭杉軍忍笑道:“腰上有些力氣了,腿不知道怎么樣。”
墨塵音漲紅了臉伸手揪住他一隻耳朵,恨恨道:“抱我……坐起來,你就……知道了!”

墨塵音打在玄宗時,就是出了名的鋼牙鐵嘴。平時還好,一但犯了倔,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但體力未復,手腳軟得棉花一樣,饒是天大的倔強,也是有心無力。勉強跨坐在赭杉軍身上,額上已經微見了汗。要憑兩條胳膊再撐起身子,更是為難。
他兀自咬著牙不肯認輸地挪動身體,赭杉軍忽地雙臂一張,牢牢攬住了扣到懷裡,輕啄著額頭,低聲道:“別動,接下來交我。”
“我說我自己來……”
赭杉軍稍微放鬆了懷中的禁錮,左手攤開食指:“我來,一次。”右手再出一指,“你來,兩次。”
墨塵音憤憤一口咬在他胸前,含糊不清吐字:“那就給你一次機會!”一把按下了他的左手。
赭杉軍右手環著他的腰,猛一個大翻身,頃刻換了位置。捧著墨塵音的頭安置在枕頭上,大紅的錦緞在暗夜中依然有水一樣的光澤,粉白的是荷,綠色的是水草,七彩的,是比翼交頸的鴛鴦鳥。

墨塵音勾著他的後頸拉下來,堵住自己的呻吟。

月照朱華,被翻紅浪……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竟然聽到了鳥叫,脆生生的,帶著一股花開的甜香。
墨塵音躺在枕頭上扭了扭脖子,身上沒什麽力氣,於是拿腦袋去撞赭杉軍的肩膀:“我嗅到花香了。”
赭杉軍順手把人抓進懷裡輕拍著背:“昨晚就開了。”
墨塵音“呸”一聲,一口咬住他的耳朵:“我想看花,你把窗戶關那么嚴實幹嘛,風又吹不透。”
赭杉軍忽然偏頭一個啄吻落在唇上,悠悠道:“風來了,我睡外面擋著。花開了,我陪你出去看。”
墨塵音笑一聲,伸手拍拍他的臉,又捏兩下:“修道人,談什麽風花雪月的,也不嫌丟人!”
環著腰的手忽然一緊,兩具身體的溫度密密實實貼合:“不談風花雪月,談宜室宜家。”
怔了一下,墨塵音複笑得半是曖昧半是驚訝:“赭杉,我不過在巖池裡泡了一年多,醒來後就發現你越來越讓我刮目相看了。你這又是悟了什麽?”
赭杉軍湊過身去,俯在他耳邊輕輕道了一句,語氣柔和得像是化在了春風中。

情之一字悟人深!

喏,赭杉,這次桃花真的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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