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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四奇] 木石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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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统

甩手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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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16 02:06: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做道士的不愛金寶,但大多對玉石之物頗有好感。
玄宗雖然比不得珍珠鞋子瑪瑙衫的儒門那樣大手筆,玉盤子玉碗玉水瓢也有不少家常庫存在。

自然,身為玄宗普通的道生,多數還只用得上粗瓷物件;若是管事的大道長,房中便要多了細瓷茶具,琅琊瓶子之類;至於老宗主下親傳的幾名弟子,待遇更是不同。聽專伺內院灑掃的小道童說,那裡面有人連管毛筆都是青玉杆子的,著實讓人豔羨得緊。

小道童說的奢侈地有青玉筆杆子毛筆用的人名喚蒼,算是宗主門下極為得意的徒兒。與他同處的還有其他三名師兄弟,可惜俱是走的術法路子,他便只能抱了自己的琴天天撥云弄草的,自得其樂。
三人有三人的相處之法,一人有一人的修行之道。這一點上,蒼倒是看得開,閑雲野鶴的日子過得自在。直到忽然聽人說隔壁院子裡宗主又送了名小師弟過去,再瞧瞧自己空蕩蕩的四周,終是一點童心未泯,抬腳湊熱鬧去了。

宗主新收的小徒弟名叫墨塵音,也不知是從哪抱來的,才四五歲的模樣,身上一股子娃娃奶香。蒼進院子時,另三人早圍了個圈,團團在那逗孩子玩。蒼硬擠進去,拿手指頭輕輕捅捅小孩子圓鼓鼓的臉蛋,軟綿綿的,生怕捅出個洞來。
許是他晚來了半日,墨塵音看他面生,順著赭杉軍的腿向背上爬,偷眼瞧瞧他,吐個口水泡泡又躲回去夠著紫荊衣要抱抱。
蒼瞇著眼睛想了想,第二天再來,順了茶水房一罐蜜水,挑開蓋子在小孩眼前鼻子下晃來晃去。小孩子天生愛甜,果真磨磨蹭蹭湊了過去,眼巴巴看著。蒼大樂,待倒點蜜水出來時才想到忘了拿個碗啊杯子什麽的。袖子裡掏了半天,找到一個日前才得了的玉缽來。這缽晶瑩剔透,四壁薄如蟬翼,入眼便知是上好的煉丹製藥之物。只是此時尚未經藥味,兌了半碗蜜水進去,遞到墨塵音面前。
小孩子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甜蜜蜜沖著身遭的幾人一笑。外頭赭杉軍正抱了一堆幼童衣物進來,墨塵音一眼看到了,眼睛一亮,跳下凳子沖了過去:“抱!”
肥肥短短的小胳膊張開,小玉缽直接被丟向了身後。

人影一閃,金鎏影堪堪在缽落地前接住了,心有餘悸看向蒼:“小師弟都摔破三個茶杯了,你還敢拿這東西給他……”
蒼摸摸鼻子,接過劫後餘生的玉缽,反思去了。

墨塵音到玄宗一個月,嘴巴甜笑臉甜惹得師兄師姐們個個都愛,唯獨有一個毛病改不了。
赭杉軍不知道第幾次去庫房領日常用的杯子盤子碗時,記帳的小道士終於忍不住了,愁眉苦臉叼著筆頭:“赭師兄……這個月第十個杯子了……”
赭杉軍也覺得不太好意思,呐呐半晌,擠出句:“吾會小心……”

回到師兄弟四人住的院子,墨塵音正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金鎏影和紫荊衣少見地不在院裡喂招,也不看孩子,沒個蹤影。
赭杉軍皺皺眉,過去把墨塵音抱起來擺在凳子上:“你金師兄和紫師兄呢?”
墨塵音兩隻髒兮兮的小手“啪”一聲捧在他臉上,樂呵呵的:“紫師兄說要送好東西給我,金師兄去幫忙了。”
赭杉軍問不出個子丑寅卯,只好先把新領回來的杯子拿去廚下沖洗了,又看看灶上還煨著熱粥。小孩子少食多餐,又到了該吃東西的時候,遂小心翼翼從櫃子裡拿了只磕出小缺口的碗,準備動手盛粥。

紫荊衣恰在這時進來,一把壓了他的手,將碗奪回去放回櫃子。赭杉軍待要問他,他已經先神秘兮兮扯來了跟在後面的金鎏影。金鎏影雙手捧了個藤籃,裡頭鼓囊囊的,紫荊衣隨手一掏,摸出個木頭勺子,再一掏,一個木頭杯子,總共大概有四五樣盛器,無一例外都是木頭削出來的,雖然不大精緻,卻勝在實用。
赭杉軍看了一回大喜,紫荊衣趁機表功,笑道:“給你解決了個大難題,今月底下山,可就放吾和金木頭出去透透氣吧。”
赭杉軍對於每月下山採買用度的事本不大上心,立時一口應了,三人皆大歡喜。

問題出在晚飯時,下午的加餐墨塵音單獨吃的,尚不覺得如何,待坐上了晚飯桌子,另那三人面前一水的白瓷碗碟,只自己捧了個烏塗塗的小木頭碗,立刻覺得委屈,癟了癟嘴,就要哭。
赭杉軍手疾眼快往他嘴里丟了顆糖棗,然後端端正正抱到膝蓋上,看著事前大包大攬的紫荊衣。
紫荊衣果然成竹在胸,拿木頭勺子敲著那個小碗:“塵音,記得宗主抱你上山是來學什麽的么?”
墨塵音含著糖棗子,小臉舒展開了些,含糊不清答他:“做神仙!”
“噗”的一聲,金鎏影一口湯噴在了地上。

紫荊衣嫌惡地拐他一肘子,扭頭繼續逗小孩:“那塵音知道什麽是神仙么?”
墨塵音瞅瞅他,眨眨眼:“會飛……”
紫荊衣鍥而不捨:“那塵音知道神仙爲什麽會飛么?”
墨塵音終於答不上來,眼巴巴看著等他解釋。
紫荊衣滿意了,很有師兄風範地摸摸他的頭:“神仙會飛,是因為他們讓自己與自然一體。你看鳥會飛,風會飛,於是神仙就會飛了。”
墨塵音看看自己的小木頭碗,還是沒明白這和自己的飯碗有什麽關係。
紫荊衣再接再厲:“你看鳥啊,風啊,花草樹木啊,和咱們不一樣吧,這不一樣的,就叫自然……”
墨塵音了然地舉起小木頭碗:“自然!”
“真聰明。”紫荊衣刮了下他的鼻子:“所以啊,你用這個吃飯喝水,就會更快的學會做神仙,明白了么?”
墨塵音點點頭,又疑惑地看看桌子上一溜三個白瓷飯碗。
赭杉軍也會意過來,正色道:“塵音最小,師兄們自然要先照顧你。”
金鎏影已經快滑到了飯桌下面,抱著紫荊衣的腰頂住他後背悶笑。笑得紫荊衣心頭火起,狠狠踩了他一腳。

小孩子終究好糊弄,這樣竟然也就搪塞過去了。

墨塵音六歲的生辰自然是在山上過,經了一年的教導,他已經能像模像樣給宗主行了大禮,脆生生背上一整篇《莊子》裡的文章或是幾段《陰符經》了。
宗主聽得高興,越看自己這個小徒弟越滿意,袖子裡掏了個指頭大小的三清玉像來給他。墨塵音眼蹬蹬跑上去了,卻不接,只瞧著旁邊小几。
宗主捋著方向看過去,黃楊木几上,擱了套老楠木根摳的茶具,一壺二杯而已,式樣古樸,打磨精緻。即便不用,在那瞧著也是雅致的。
墨塵音頂著茶具看了一回,又轉頭眼巴巴瞧著宗主。宗主招架不住小孩子水汪汪的眼神,咳了一聲:“塵音想要那個?”
墨塵音忙不迭點頭:“荊衣說,用木頭杯子喝水好。”
宗主聽了紫荊衣的名頭,這個一向讓自己頭大的徒弟嘴裡料想說不出什麽正理,但還是沒忍住逗下去:“好在哪裡,塵音說來聽聽。”
墨塵音眼神嘰裡咕嚕轉起來,大聲道:“荊衣說,用木頭杯子喝水就會吸收木頭仙氣,時間長了就會飛,飛啊飛啊就可以做神仙了。”

宗主屋裡的地板也被茶水洗了一邊,墨塵音卻管不得,樂呵呵抱著老楠木的茶具回去獻寶了。
紫荊衣聽同去的赭杉軍講了經過,笑得抱著肚子在床上滾,滾開心了,一把摟過墨塵音,一大一小可勁地折騰。直到赭杉軍金鎏影忍無可忍一人揪一個下來,新換上的床單早成了鹹菜干。

這個不大不小的插曲一笑揭過,再後幾年的生辰,師兄們多是送些衣食書卷筆墨之類,墨塵音漸漸大了,一件件收起來,除了吃穿之物都和那套老楠木茶具擱在一起,用個小藤箱子盛好。

墨塵音開始曉得給三位師兄送生辰禮是在十歲頭上。赭杉軍日日功課勤奮,倒是從來沒將這日子放在心上。那一日天色尚未亮,忽然聽到屋門外頭窸窸窣窣的聲音。赭杉軍倒不在意是不是院子裡來了賊,能爬上封雲山偷進玄宗的小賊想必還沒生出來。
少時那聲音停了,屋門輕輕開了條縫,半大的小道士躡手躡腳摸了進來,撲到床邊。赭杉軍靜待他動作,墨塵音把腦袋鉆進帳子,瞧瞧赭杉軍睡得還香甜,飛快將手裡一件物什塞進了他枕頭下面,再如來時一樣溜了出去。
聽著門再次輕輕掩上,赭杉軍翻身坐起,摸出枕頭下的布包。抖開了裡頭是一個粗糙的小木杯,看得出是整塊的杉木掏成,雖然模樣扭曲了些,卻打磨得光滑,杯底歪歪扭扭刻了個“赭”字。
赭杉軍小心收起了杯子,一整天的心情都格外好,飯桌上看到墨塵音忍不住微笑,對面的小孩把頭直接埋進了飯碗,心裡卻也是樂滋滋的。

年尾閒話時,赭杉軍三人再聊到這個話頭,金鎏影摸出的是個楠木盤子,紫荊衣擺出一個紫檀小碗。瞧著做工不很精細卻心意十足的一堆小玩意,頗有了種家有師弟初長成的感慨。

打這以後,每年的同一天同一個時辰,總有一隻紅杉木的杯子被塞到赭杉軍的枕頭下面。他便一個個收好了,整整齊齊套在一起,放在衣箱最裡面。直到衣箱再擱不下,就又騰了只櫃子專門收著。

玄宗的弟子,若是果有慧根又肯一心向道的,待到功法小成後便多數下山遊歷。或是三五載,或是十數年,連上甲子的也不是不曾有過。
四奇到了都可獨當一面的時候,陸陸續續也便依著慣例下山去了。因四人年歲相差,離山的時間也不相同,到了墨塵音獲準出遊的時候,金鎏影已經在外五年後回了封雲山,經管起玄宗的大小帳目較之從前更不含糊,直叫宗主歡喜。
墨塵音離山那日,金鎏影偷了半日閑親自送他到山腳。瞧瞧也算自個一手養大的小孩子就這樣要到十丈紅塵中去滾一遭,心頭總牽著掛著捨不得。啰啰嗦嗦好一番交代,又格外塞了些梯己和吃食給他。末了囑咐道:“你紫師兄吾也不知道逛去了哪裡,若是見到了,替吾捎口信叫他早日回山罷。”
又說:“赭杉軍倒是好找的,他十年前去了萬聖巖修習佛道同源之處,你從小最親他,要是想得緊了,不妨去探望。”
墨塵音笑眯眯應了,瞧著身後雲深處不可見的玄宗,一顆心早飛出了十萬八千里外。

十丈紅塵彩雲裡,百八風雨敗三春。
廿年不見好顏色,始悟清白是道心。

墨塵音再回封雲山,已是二十八年之後。

金鎏影儼然已是玄宗收支買賣的第一帳房,不知在哪裡貪樂十年的紫荊衣回轉玄宗依然有山大王風采。最末見的是赭杉軍,已是道佛雙修高手的人依稀還是當年的面孔,氣勢早大不相同。墨塵音一個個看過來,師兄弟相見好番噓寒問暖。直到瑣事都畢了,洗了身子躺回自己屋子床上,窗前一串木頭摳出鈴鐺綴成的風鈴還在隨著山風搖來擺去,才驀地有了還鄉的感覺。

赭杉軍在晚飯前過來看他,墨塵音裹在被子裡只露個頭,還當自己是當年的小小孩童撒嬌樣,將臉枕在他的手上蹭著。
赭杉軍微笑,拍了拍他的臉,翻手給他看剛從窗框上摘下來的木頭風鈴。

“吾在裡頭綴了石珠,一個鈴鐺裡兩個,風吹起來就也能聽到響了。”
墨塵音恍然:“吾說怎麼木頭鈴鐺也有聲音了……”遂拿手指頭一個個撥著看過去。

四十個鈴鐺,八十粒珠,一粒粒手工打磨得渾圓,輕觸上去手感溫潤如玉。

墨塵音歎息般舒了口氣,枕著赭杉軍的手安靜下來:“赭師兄,四十年沒見了啊,吾怎麼都沒覺得……”

風趣和藹談吐機敏的墨道長回了封雲山,貓貓狗狗都跟著活潑起來。廚房院子裡的大黃能蹭到四奇開小灶剩下來的肉骨頭,茶水房的花貓也有人隔三差五去抱著撓一回肚子曬太陽了。
金鎏影恨恨數落他不思進取,轉頭看在廚房泡了一天的紫荊衣端了屜花餡小方糕出來,立刻袖子裡抽出蠅頭小楷抄好的經書湊過去:“掌經師叔佈置你抄的經……”
紫荊衣很滿意,獎賞他幾塊糕點做飯前點心。
四奇的逍遙日子如此這般閒散得天怒人怨,赭杉軍和金鎏影尚勤勤懇懇以師兄的身份撐著“玄宗翹楚”的面子,另兩人卻是管束不得了。宗主竟也不甚在意,還不時揣著道法自然的名頭來蹭些吃喝,逗弄逗弄徒弟們。
墨塵音閑得狠了,忍不住地重操舊業,滿山找那生得好的樹材,掏個杯碗,削個香爐,甚至雕了尊三清法像,有模有樣開了光,叫山下殷實人家請去了供奉香火。
剩下的邊角料,他兜兜撿撿拾了一筐,坐在那七八個下午,都打磨成了橄欖扣子透雕珠子,像模像樣綴在衣物上,瞧著也別致。
赭杉軍偷空,撿了本經書和他一起席地坐在樹下,看一段經,正色道:“玩心不可太重。”
墨塵音笑吟吟拿個剛琢好的雪白木頭芯扣子在他胸口一比:“草木有本心,不正是修道人的怡情養性么。”
赭杉軍語塞,依稀記得這是不知多少年前,紫荊衣曾經強詞過的歪理吧。

山中的歲月,流水般潺潺而過。
紫荊衣和墨塵音的修為日日漸長,看來玩鬧歸玩鬧,課業果真也不曾荒廢。
赭杉軍閑了,認真找金鎏影探討:“紫、墨二位師弟自然隨性的修行之道想來正合適他們,吾心甚慰。”
金鎏影沖著他哈欠連天,半夜裡被紫荊衣拖去後山三百多里外的谷裡砍木頭,只爲讓墨塵音雕個精緻點的小香爐讀經時用。
赭杉軍看著他不無擔憂:“好友你也不要過於刻苦了,修行本是細水長流,不必急于一蹴而就。”
金鎏影沒精打采瞧他一眼,看他似乎說完了,一頭栽回床上補眠。赭杉軍只好撣撣衣擺起身出去,看院子裡嘻嘻哈哈不知道在比劃什麽的另兩個師弟。

墨道長的木頭扣子木頭珠子終於澤被玄宗,總壇上上下下的道生好處均沾,個個讚不絕口,無非大方實用款式巧妙之類。
墨塵音一律笑眯眯收了,回頭掏出一個絹囊,裡頭十余粒半成品的珠扣:“這是專程給師兄們留下的,回頭要細細琢了出來。”
赭杉軍見那木頭紋理細密,墨塵音笑語晏晏,一時也格外期待起來。

沉水香焚起,山中用度節儉,算是難得的花銷。
赭杉軍站在案邊,手勢沉靜安穩地在桃木小香爐中又添了塊香,看裊裊青煙飄起,又漸漸散去。
黃衣少女布好水酒,偏頭輕聲道:“那些扣子,道長最終做出來了么?”
赭杉軍持起一隻竹杯,將酒注滿,慢慢道:“不止扣子,杯盞碗筷,他一應做了出來。”頓了頓,又道:“可惜想送的人,大多已經收不到了。”
黃衣少女噤聲,看看那杯盞,再看看赭杉軍胸前雪白的搭扣。腳下濕潤的泥土上,輕輕濺了一抹深色。
赭杉軍低眉,將杯中酒傾入寒波粼粼的池中:“好友,赭杉將一肩擔起諸人未竟之責。”

黃衣少女目送他離洞而去,抱膝在池邊坐下,看香煙冉冉飄散。
掬一捧水在手,曼聲吟道:“草木有本心,肥瘠兩不移。唯請常相憶,來春報有期。”

赭杉軍閒時曾將這詩教與她,再早不知幾百年前,紅衣道者那尚呀呀學舌的小師弟,也是曾一字字學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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